喜欢农村生活是因为在农村可以肆无忌惮的做很多事情,那是在县革委大院里没办法做的,因为大人们总是想方设法的去制止,比如到革命干部在大院里种的玉米你不能乱摘,大院里的糖梨树上的糖梨你不能乱摘,屋前屋后的柚子树上的柚子你不能乱摘。而在保育院就更加了,连放学还得和阿红牵着手排着队回家,偶尔撒欢往玉米地里跑,第二天就会被阿红这个地主婆到吴老师面前检举揭发。但在农村就不一样,村边的枇杷黄皮果,只要能爬上去,就可以摘,牛坡上的稔子更是任意的采摘,回家可以三三两两撒欢在田坎上奔跑。
黄皮果成熟的时候,阿宁表哥每天都会爬上树去摘果,因为他瘦小,上树灵巧不说,他几乎可以爬到最好的树梢上去摘果,我们始终认为最高处树梢长的黄皮果最好吃,等到每个人手上都拥有一把黄皮果的时候,我们才会一脸满足的去牛坡上玩耍。此时的童谣会是这首"黄皮果,又酸又甜又大颗,吃了肚痛莫怪我......"
此外,在农村,最让我流连不愿回县革委的,除了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还有不用等到三级干部会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在地栋村乃至整个龙岸垌,在那个年代也从来不缺少吃席,各村都有婚嫁迎娶吧,那就要吃席,除了本村的人家,但凡沾亲带故的外村人也都会去参加;添丁入宅,那也要吃席,除了本村人家,但凡沾亲带故的外村人也都会去参加;总之,生老病死都有吃席的习惯。事实上,在我记事的七十年代,的的确确是满满的幸福感,因为通过几次忆苦思甜的活动后,完全有理由相信在万恶的旧社会,村里的人绝对没有吃席的机会;特别是在看了《孔老二罪恶的一生》,那上面明明画着只有孔老二和那些万恶的地主(书中写的是封建主)的桌面上摆有红烧鲤鱼和猪肘子。然而在龙岸垌,村里人家都有机会吃席,桌上的鱼是不是鲤鱼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次跟外婆去吃席是去禄马村,没错,就是禄马河边的一座古老的村庄,说它古老,是因为进村也是有大青石板路。那天是禄马村有亲戚娶媳妇,这家亲戚是小舅娘的娘家人(忘了说,我的小舅娘是禄马村人),这场酒席必然是要参加的。
那天,外婆带着我和阿宁表哥,天亮没多久就出门往禄马河那边走,虽然在地栋村的牛坡上无数次的凝望禄马河,但如此靠近它还淌过禄马河也是头一次。那时候天时还冷,不记得是冬天还是春天,因为我们都还穿着棉衣,禄马河的水不多,有一处可以踩着石墩过河。
天好像还下着蒙蒙细雨,过河的时候,看到河边一簇一簇的竹林间还冒出白蒙蒙的薄雾,河岸边摆有竹排。外婆手里拿着一个竹篓,用细竹篾编成的竹篓,有提耳和盖子,应该是龙岸垌特有的家用物件,平时装上食物可以挂在屋里的横梁上,起到防老鼠偷食。我和阿宁表哥过河的时候是先等外婆把竹篓放到对岸再过来把我们抱过去。
穿过对岸的竹林,走了一段田垌,便踏上进禄马村的大青石板路。进村的时候我紧挨着外婆,手扯着她的一角,因为我是真的害怕村里人家冲出门口的狂吠的恶狗,一条条龇牙咧嘴要吃人的样子,不由得人不想起金光大道里高大全去讨饭被地主崽放狗咬脚的场面。
来到小舅娘家,院落里满是忙上忙下的人,外婆把竹篓交给一个老妇人后带我和阿宁表哥到堂屋里坐着,小舅娘也在,她拿了两根甘蔗给我和阿宁表哥。堂屋里也是坐满了人,这间堂屋显然没有我们地栋家的堂屋大,因为两厢的长条凳坐不了几个人。屋里的人除了外婆和小舅娘我们谁也不认识,有几个老妇人又好像是我们地栋村来的,但又没法确定,她们没搭理我们,我们也没搭理她们,不过她们对外婆倒是很恭敬,时不时的端茶给外婆喝。小舅娘也是在屋里进进出出不知忙些什么,除了拿甘蔗给我们吃,就在也不搭理我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喧嚣起来,好像是又来了一拨人,外婆带着我们出了堂屋,去边上的一间屋子,屋子里摆有两张大圆桌,桌上摆满菜,按外婆说的龙岸人的酒席标准必须是八大碗,我记得有一大碗的白斩鸡,一大碗的扣肉,一大碗的茨菇肉,一大碗烟菜包,另外四碗是什么不记得了,有没有红烧鲤鱼我不记得,白斩鸡的印象是因为一上桌我和阿宁表哥一人就的了一只鸡腿,而扣肉我是得吃了一块槟榔芋头的;烟菜包则是龙岸垌最具特色的美味,用牛耳菜包裹的一团糯米,糯米是事先拌有香菇、碎肉和河里的虾公炒至半熟,然后才用牛耳菜包裹放入大锅蒸熟,菜包大小和饮食店里的肉包子大小差不多,一口下去,满嘴喷香,因为牛耳菜看上去像一张大烟叶,所以叫烟菜包(我是这么认为的);茨菇肉也是龙岸垌的特色菜,就是逢年过节、各类宴席铁定的保留菜品,而且茨菇还得是要禄马河下游的莲花村种的茨菇才能够档次,据说是莲花村的莲花山脚下有一块茨菇田,长出来的茨菇特别粉嫩,还很香甜。
小舅娘家的这碗茨菇肉,全是用肥肉来炒茨菇,油腻腻的样子,小时候的我是一点都不喜欢吃肥肉。想起一次忆苦思甜,那位万恶的地主家苦命的长工在控诉的时候曾经说过,在万恶的旧社会给万恶的地主家干活,吃饭的时候地主给长工们尽吃瘦肉,地主和地主婆躲在房里吃肥肉。在面对小舅娘家的茨菇肉,望着碗里的肥肉,我竟然认为小舅娘家是禄马村的地主,不然她家哪来这么多的肥肉。
龙岸垌吃席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打包,而且是只有女人们坐的这一桌才允许打包,就是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主人家会给每个女人一张荷叶,每人按规矩把八大碗里的剩菜每样都夹一点到荷叶里,然后包好带回各自家。后来去吃席的次数多了才注意到,在龙岸垌吃席,男女是不同桌的,女人带着小孩坐一桌,男人们做一桌喝酒吃菜,女人这一桌没有酒提供;男人们喝酒吃菜,酒菜到最后基本不剩,也就没有打包的机会;女人们带着孩子吃饭吃菜,虽然是农村女人,但还是保持一点矜持,到最后总是会有剩菜,而且是每个碗里每道菜有有得剩。
最后外婆和同桌的其他女人一样也用荷叶包了一包剩菜,走的时候,小舅娘家的那个老妇人把先前外婆带来的那个竹篓还给外婆,外婆将那包剩菜装入竹篓,带着我和阿宁表哥淌过禄马河回地栋村。
第一次吃席,我并不知道小舅娘家娶媳妇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媳妇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对我来说,吃席最有意思的是能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
第二天中午,我们依然能吃到八大碗的美味,因为有外婆用荷叶打包回来的菜;到了第二天晚上小舅娘也从禄马村娘家回来,又带了很多的烟菜包和茨菇肉回来,好像够我们吃好多天。
小舅娘家的烟菜包那是真的很好吃,以至于往后的数十年间,每次回村,最爱的就是小舅娘做的烟菜包,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