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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恩重情长（3）

耿剑办妥所有留学手续，几天后与同跃乘同一架飞机去美国。

两个多月前，耿剑第三次到美国使馆办理签证。来回弯曲的队伍挤满了大厅，人们在做最后的努力。一位父亲将一张全家福照片让身边十来岁的女儿拿着，在她耳边小声吩咐。一位母亲对四岁的儿子说：“一会儿我捏一下你的耳朵你就哭，一边说想爸爸、我要见爸爸。”

大家显然都打听到美国人喜欢秀亲情，准备打悲情牌。这点和中国不同，我们劳动模范和领导干部的先进事迹里喜欢突他们为了工作牺牲家庭、牺牲亲情。

站在耿剑前面的是一位富裕起来的陕北老农，他被拒签，原因是没有足够的经济担保。老农急了，从提包里取出厚厚的两叠大额人民币放到窗前：“咱有的是钱，你要耗骂七就耗骂七。”
 
签证官说：“中国钱不行，我们要美元，美国的钱。”

眼看竹篮打水一场空，老农怒火中烧、不管不顾了：“球嘞，你张狂啥？美国有什么好，到处都是婊子、鸦片、杀人犯，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睡大街。要不是想见我儿子，才不稀罕去你那狗日的地方。”愤怒的老农护照也不要了，甩向窗内的签证官，将两叠钞票塞入提包，转身就走。

队伍里发出一阵笑声，有人鼓掌。

“回来，老头，你回来！” 气急败坏的签证官打开护照，盖上了准签大印。“谁说美国不好，我让你亲眼去看看。”

宋瑞华将耿剑需要的两年全部学杂费预付给位于波士顿的东北大学，请学校作为全额奖学金提供给耿剑，另外有他好几亿美元资产担保。美国使馆签证官哪里还会有疑问，没有看完经济来源的材料就准签了。十年含辛茹苦，眼看青春如风而逝，竟在绝处遇贵人，耿剑高兴得跳了、笑了、哭了。

婚礼上春生最忙碌，他认识的人最多，不停地为新郎新娘介绍他们不熟悉的来宾，同时还要关照江西的老乡。谭溪特意嘱咐主办人要安排好江西的来客，为完成此重任，他们不时需要请教春生。

按计划同跃给大家唱了一段京剧《打虎上山》，蔡元兵用京胡伴奏。所有没听过他唱戏的人被如此高水平的唱腔震惊了，要求新郎官再来一段的呼声经久不息，谭溪也鼓励外孙再唱一段。

姥爷是同跃人生的灯塔和榜样，姥姥更是给予他母亲般的关爱，帮他摆脱缠绕多年的精神枷锁。此时的同跃心中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他想借一首歌来表达对姥姥姥爷的感激之情，更想以此表达对柳青的一片深情。

两个人从少年时代一路走来，心照不宣，连一句“喜欢你”都没有表白过，更不用说“我爱你”。看到现在的小年轻卿卿我我，电影电视里的情侣们左一个“亲”、右一个“爱”，同跃很想模仿造次，却一直羞于开口。

同跃对谭溪说：“姥姥，我……我想唱《共和国之恋》里面的主题曲。这种场合，会不会不太合适？”

谭溪稍稍一愣，马上表示支持：“今天是你的日子，只要你喜欢，没什么不合适。你可知道，这首歌是钱爷爷和我们这批归国人员最喜欢的歌曲。你大胆唱， 姥姥给你伴奏。”

“钱学森的经历，让我感到最为震动，”歌曲的创作者刘毅然说，“这首歌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这是一部正在热播的大型电视系列专题片，讴歌科技工作者的奉献，特别是像钱学森这样的在新中国成立前后返回祖国的高级知识分子。歌词和旋律在这一批老人中间引起了极大的共鸣和震撼。宋思彥和谭溪都非常喜欢这首歌曲，同跃听到他们和钱学森打电话时对这首歌大加赞扬，谭溪还在家里自弹自唱。

同跃表情庄重地拿起话筒，全场安静下来。

“我给大家唱《共和国之恋》的主题曲，谨此献给我最敬爱的姥姥姥爷，献给钱学森爷爷和各位在坐的老一辈归国知识分子。”同跃略微停顿一下，目光投向柳青。“也献给我苦恋十多年的妻子。”

谭溪在三角钢琴上弹起了雄壮浑厚的过门，同跃唱出了发自肺腑的声音：

在爱里在情里
痛苦幸福我呼唤着你
在歌里在梦里
生死相依我苦恋着你

当同跃唱到“纵然是凄风苦雨，我也不会离你而去”时，柳青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两眼一酸，悄然泪下。

涂卫东是满满的男友，但是李雅红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位当年班里成绩倒数第一，最调皮捣乱的学生。直到婚宴上她才发现了涂卫东，但这种场合无法发作。

满满是独女，家里最小的孩子，聪明漂亮，受家庭所有成员的宠爱。因家庭背景一般，她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矿区做技术员，想考研却受领导阻挠。在父母和双胞胎哥哥鼓动下，满满辞掉工作，背水一战。为增加胜算，家人又劝她去南昌上考研补习班。然而满满的心理压力却更大，就在她准备启程赴省城时，傻哥哥众众彻底改变了妹妹的人生道路。

众众对媛姑最亲，她是家里唯一耐心和他交谈，关爱他的人。众众最喜欢漂亮的妹妹，尽管满满与父母及双胞胎哥哥一样讨厌他，不和他一起玩。每当妹妹使唤他，众众就像得到皇宫娘娘的恩赐，乐此不疲。 

同跃上医学院后到图书馆查阅儿童智力低下的原因，又咨询了老师，觉得众众可能小时候经常打链霉素导致听力受损。他写信让师傅带众众去医院测听力证实了这一判断。同跃给蔡元兵夫妇建议，让众众戴助听器，出去打工。众众已经十六岁了，虽然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智力，但是多与社会接触和别人交往肯定会有很大的改善。他们立刻采纳同跃的建议，为供三个孩子学习，手头很紧，正好补贴家用，何乐而不为。

第一份工作是在十多里外的采石场，平时在工地住，周六下午回家休周末。媛姑亲自坐车送众众去了工地，并给了他六颗红枣，吩咐他每天中午吃一颗，吃完最后一颗红枣的那个下午就乘车回家。第一周没出问题，第二周众众却提前一天就回家了，原来同室住的民工偷吃掉他的一颗红枣。

众众从此开始了打工生涯，有时候干几份活，干得最长的一份是在澡堂为人搓澡。交给父母后剩余的钱都让媛姑帮他储存，几年下来也攒下了四百多块钱。

那天众众听到满满和好友在屋里说话，说着说着哭了，大概意思是如果考不上研究生这一辈子都完了。看到母亲和哥哥给钱让妹妹去省城补习，他让媛姑把他所有的积蓄都给妹妹。媛姑劝他，给一百块就行了，你这些钱要留着娶老婆用。众众却发飙：“不行，全部给满满，一分钱都不留。”

满满接过媛姑交给她傻子哥哥的全部积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个弱智的哥哥，回忆从小到大与众众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是一个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居然依赖几乎是文盲的傻哥哥靠搓澡挣到的微薄收入。

两天前满满在地方小报上看到民营建筑公司的招工广告，只是轻蔑地一扫而过。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将自己的简历送到了公司。

居然有建筑专业毕业的女孩申请工作，涂卫东决定亲自面试。第一眼见到满满，涂卫东就像中了邪一样无法自拔，生命从此好美丽。他将满满留在身边做助理，从她上班的第一天起，涂卫东的全部行为举止都围绕着取悦这个聪明漂亮的助手。

女孩的心被涂卫东征服了，但当得知满满的妈妈就是李雅红，涂卫东吓了一跳，预感大事不妙。李雅红对这个当初唯一没有征服的坏孩子耿耿于怀，怎么可能让自己鲜花一样的闺女插到这堆牛粪上。

同跃婚礼当晚，李雅红在宾馆对丈夫大发雷霆，指责他隐瞒涂卫东来京，和所有人一起合伙欺骗她。蔡元兵好言相劝，并拿出同跃从母亲遗物中找出的那张涂卫东的欠条。

“人都是在变的，再说这孩子本质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坏，起码是有良心、讲情义的。”

听了丈夫讲述涂卫东为宋芷瑶夫妇修建水泥坟墓一事，李雅红的火气消了一多半，反而感叹起这位她最为崇拜的同事和好友。见妻子态度缓和，蔡元兵赶紧乘热打铁：“其实他们早就在一起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现在年轻人的观念和我们这一代大不相同，做父母的想反对也难，何苦还搭进和女儿之间的感情。”

第二天涂卫东被允许来见满满的父母。李雅红威严不减当年，涂卫东面显胆怯，小心翼翼地称呼：“李老师……”

“你叫我什么？” 李雅红厉声问道。

涂卫东又惊又喜，赶忙改口：“妈……”

李雅红轻声叹了口气，脸色变得和善，她递给涂卫东那张欠条：“看在宋老师的份上……，希望你善待满满，不要有三心二意。”

涂卫东接过自己十七年前书写的欠条，双手颤抖，满含泪水：“妈，爸，我向宋老师发誓，我会一辈子对满满好。”

众众没有来北京，因为他要拼命赚钱成家。媛姑为他找了一个农村进城打工的女孩，人很懂事、实在。众众第一眼却看不上女孩，说她不漂亮。姑娘前几年在爆竹厂工作时遇上火药爆炸，脸上落了疤痕。媛姑骂他：“漂亮能当饭吃，你这个傻瓜，漂亮老婆去偷汉子、把你卖了你也不会知道。” 

媛姑对症下药，教姑娘如何去对待众众。难得有人对他这么体贴，没有多久众众就离不开这个女孩，发誓要赚好多钱娶她做老婆。

同跃和柳青送给众众一个美国带来的袖珍助听器和一千块钱。媛姑客气，说钱太多了。柳青劝道：“众众没来北京，这些钱本来就是他省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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