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一个高个男子随同医生进入诊室,自我介绍是这里的主任。他亲自为袁约亮检查后说:“我看过X片,没有明显的病变。你这颗牙的缺损不大,也不是主要嚼食的牙齿,可以不做牙冠。考虑到你的困难,同意按保险公司的折扣付账,能节省二百多美元。”
不做牙冠,正合我意,上千美元,还真做不起。可是出自主任的口袁约亮感到不舒服,不就是怕我付不起钱吗?他是学医的,当然懂根管治疗后,牙齿没有牙髓的营养,会慢慢变脆,早晚要出事而且无法挽救。
后来的账单是五百多美元,相当近二周的失业金,袁约亮还是想赖掉,至少再减免一半。他打电话与医院牙科交涉,坚称是医生之过,没有及时治疗,要求免除这笔费用。医院不同意,坚持要他付费。
经历了开车罚单上诉,崔虹挨打的限制令,离婚以及房屋买卖,袁约亮切身体会了法律在美国社会的重要性,并主动学习法律知识。他喜欢听收音机周六下午的法律咨询节目,里面常提到五百块钱以内的小额赔偿法庭,无需请律师。牙医含糊遮掩的态度令人生疑,如果过得硬那位主任也不会给他折扣。袁约亮决定蒙一下,向法院起诉要求医院赔偿500美元。
法院安排三周后过堂,法庭像个小礼堂,显得杂乱,十多个人在后面几排长椅上等待,最前面法官近距离听原告和被告陈述后当即作出判决。轮到袁约亮站到法官面前时,他看到身边几米开外代表医院的年轻女律师。袁约亮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法官就做出裁定:“这类案子不由本厅负责,你应该向医疗事故法庭起诉。袁约亮好扫兴,白花了二十五美元诉讼费。走出法庭时,女律师却很友好地和他搭讪,并给了他一张名片。
袁约亮整天泡在网上,找工作、递简历,公开招聘的位置申请完了就去大海捞针,各大学网站查寻教授们的研究方向,发表过的论文,如果与自己研究关系密切就给他们发电邮或写信。一个多月下来,只有三个面试,都不了了之,看来老板的推荐很重要,多数招聘者都希望与候选人以前的老板电话询问。袁约亮最后一次去实验室取回自己物品时,宋博辉悄悄对他说肖恩下令不许手下的人为他推荐。他只好找方智平老师和已经离开肖恩的老同事麦克、方靖等人推荐。方老师说明年要是能申请到大一点的基金,欢迎袁约亮加盟。
天蒙蒙亮,袁约亮接到前妻的电话,儿子喉咙疼。
“没问题,我带他去看病,这两天就让硕硕住我这儿吧。”袁约亮二话不说,去接儿子。
他喜欢儿子,甚至愿意为了儿子只分居不离婚,但程芳芳不同意。根据协议每周日他可以和儿子共处八个小时,袁约亮一次也没错过。邻居茶妹的大女儿盼盼和邱萍的女儿凤儿特别喜欢和硕硕一起玩,非常崇拜他,让硕硕有了当大哥的感觉。袁约亮特想和儿子多待几天,却从未如愿,今天是个好机会。
程芳芳去年又成了家,先生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小型旅行社,代办旅社、机票、签证等,这让袁约亮看到增加与儿子接触的希望。路上他突然又想起医疗保险,离婚后儿子没看过医生,怎么一失业就出事了。急性咽喉炎没什么了不起,用点对症药和抗生素几天就会好。可是自己没有处方权,只得看医生。如有保险,医疗费有30%左右的折扣,除了十五美元挂号费全由保险公司出。现在带儿子看病不仅自己付全部费用,还是高价无折扣,又是好几百美元。
袁约亮决定去蹭急诊,美国法律规定急诊不许拒绝没有钱的病人。候诊室很大,有四五十个软垫木椅,多半被占据,但没有要死要活的病人,估计多数人和他一样没有医疗保险。前台护士简单问了病情,递给袁约亮一份表格让他填写。监护人姓名一栏袁约亮填写他叔叔的名字“袁献辉”,这样儿子可以用真名以免硕硕说话时露馅。地址是假的,社会安全号一栏空着,美国有工作资格的人包括外国人都有社安号。
袁约亮填好表交给前台,护士一看没有社安号,问他有没有其他证件。袁约亮煞有其事地四周看看,头稍稍往前凑,压低声说:“我们没有证件。”
不用说是非法移民,当然民主党和主流媒体为了取悦西班牙语选民不这么称呼。他们称“无证件移民”,以彰显政治正确和爱心,听上去好像是证件待办,丢失待补或没空去领。按照这个逻辑所有监狱里的罪犯和病房重症病人都可以称作“行动受限者。”对非法者不许说非法,事实上就是纵容和鼓励非法。非法移民没有医疗保险,看病主要靠急诊,大大增加急诊负担,费用最终都由纳税人买单。这类人急诊室见得多了,护士不再询问,给了他们一张排队号卡。
听说过看急诊要等,袁约亮有思想准备,一到急诊室就看了手表。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红色的电子序号灯像蜗牛一样半天动换一下。硕硕已在座椅上睡着,袁约亮烦躁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目光时不时查看序号的变化。
电视画面转到国防部长记者招待会。
一个女记者问:“巴格达至今还停水停电,天天有爆炸,安全和生活远不如萨达姆时期,您是否仍然认为美国年轻人在那里献出生命是有价值的?”
“这毋庸置疑。”部长坚定地回答,“伊拉克现在有十多个党派,几十种报纸,人民享受充分民主和自由……”
电子序号牌闪动出一个新号码,袁约亮与手心捏皱了的序号卡核对,谢天谢地,总算轮到了,赶紧起身,叫醒儿子。
“硕袁。”一个穿着与护士不同制服的护理员向他们走来,手里拿着袁约亮刚填写的表格。
父子被领进一个小诊室,儿子喊口渴,护理员亲切地问他要苹果汁还是橙汁,硕硕选了苹果汁。袁约亮心上涌动暖意,焦灼的情绪平静下来,甚至期待医生别马上到来,等儿子喝完饮料。这间大约七八平米的诊室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常用的诊疗设备齐全,在国内恐怕省部级干部才有这样好的条件。袁约亮记得在北京实习那年,门急诊拥挤不堪,资深正教授和厅局级的病历上盖有“102”的红色记号,也不过是优先就诊,还常被其他等候的病人抱怨。
半个小时过后,医生还没来,袁约亮又急了,几次到诊室外张望。五十五分钟,门被推开。我的上帝!总算来了,袁约亮急忙起身。一位中年护士走进,为硕硕数脉、量血压、测体温,同时询问病情做些记录。
“请稍候,医生很快会来。”护士和蔼地说。
还要等,袁约亮简直要抓狂。又是近一个小时,医生才来,看病过程只有五分钟。
“你们稍等,护士马上会把病历打印好,给你们送来。”医生开好处方后离去。
袁约亮无语。这回只等了十几分钟,护士给他送来病历,满满四张纸。他快速阅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八杆子打不着、百年不遇的情况都写全了,真正要紧的注意事项淹没在茫茫字海中,难以寻觅。
袁约亮想起在北京实习时,随骨科医生上门诊。病人太多,一个医生一天要看近百号病人。一次医生在病历上只写了三个字“腰疼,R(拉丁语,表示处理意见):练,然后是鬼画符的签字。医生说他的腰疼主要治疗就是做背飞练习。
这四页病历大概90%以上是准备给律师和法庭看的。美国医疗事故律师用大量广告诱惑病人或家属投诉,免费服务,胜诉才收钱。法院判决赔偿常常是天文数字,医生不得不买高额保险,医院不得不投入大量财力、人力、物力预防和处理事故,所有的开销都转嫁到医疗费里。
医院不卖药,要去杂货店的医药专柜,医院门外不远就有一个杂货店。他们来到药柜,里面八个穿白大褂的药剂师忙忙碌碌、来回穿梭,计算机的键盘敲得啪啪作响。排队买药的人不过七八个,可每前进一步都需五六分钟。袁约亮又想起国内医院实习,晚上急诊药房就一个人,既要划价又要分药取药,排队的人一两分钟就能往前挪动一位,效率那叫一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