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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给小女儿的有家人有动物的真实故事6:掠过爸爸头顶的奔牛

(2017-07-04 22:30:38) 下一个

我们家小女儿懂事晚,但是长不大有长不大的可爱地方。小女儿晚上睡觉前时不常会跑到我的房间,嗲声嗲气地用英文说,“爹地呀,你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是真实的故事,是关于咱们家人的,一定要有动物”。好在老爸我是故事大王,讲给小女儿的故事里一定有以上三要素:真实、动物、家人。这一直讲下来,虽然没有《一千零一夜》里面那样多,故事也有上百个了。

第6个故事:掠过爸爸头顶的奔牛

1968年的仲夏,也就是这个时节,麦秋已过,天气开始变得闷热,一种个头比较小的蝉(我们那里叫它“唧唧”)有气无力地鸣叫着。上午十点多钟的太阳已经是很毒啦。这就是所谓的头伏天了,生产队的壮劳力都下地干活去了,我妈妈也和女社员们去下地了。我则有我的奶奶来哄着。

所谓的哄着,也不过是奶奶在干活,我在一边玩儿,奶奶时不常瞅我一眼。奶奶的活计包括烧火做饭、刷碗洗碟、缝缝补补、洗衣晾被、喂鸡喂猪等。奶奶有时候照顾不到我,我兴许就闯点儿什么祸事,比如把小鸡打死了、把家里养的猫倒提着尾巴拎过来,有时候不定抓起来什么放在嘴里,或者是踩一脚鸡巴巴(鸡屎)。

家里忙完了,奶奶喜欢上街和其她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们的聊天一般是东家长西家短、北家的河蚂三只眼之类的。不过也有例外,记得“蔡锷起义讨伐袁世凯”、窦尔敦、小八义、哈尔滨、狄仁杰、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是银子三两三给他大嫂把家安”(评剧《王少安赶船》里的戏词),这些新鲜词儿都是那时候奶奶说出来我就记住了一辈子的。

我不认为奶奶大街上或串门子和其她老太太聊天是什么好事情,因为爷爷不喜欢奶奶和别人聊天,爷爷明确表示不欢迎那些出身要饭看坟人家的老太太来我们家聊天。我在家乡那么长时间,能够来我们家闲聊的村里老太太要么是地富人家的、要么是有儿女在外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人家,不超过三四个。作为对比,住在斜对门的我姥姥是几乎不出门聊天的,姥姥好象是有干不完的家务。姥姥过几年才去本家八婶子坐一坐,可是她有时候会迷路,虽然两家之间直线距离不超过200米,只隔着两条街。

因此,我经常把这两个大家闺秀出身的老太太做对比,我觉得姥姥比奶奶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一点上爷爷也有同感,爷爷说“一个土财主家,生了十个丫头片子,能有多好的(家庭)教育?”。我奶奶一般就会反驳,“你不是佩服你老丈人吗,你不是佩服你大大舅子吗?”。我爷爷就不做声了,这是因为我(奶奶那边的)太外祖父,是有名的大善人,而我奶奶的大哥是著名的益发和银行沈阳分行的经理,那可是号称京东第一家的冯巩他姥姥家的买卖。

话说就在1968年的夏天,我奶奶要纳鞋底,就带着我到街上去了。一群半大不小的小脚儿老太太坐在对门儿的井溪家二门外的石头上做活计。井溪家也是富户,他的大儿子是张作霖张学良时期的黑龙江省主席万福麟的孙女女婿,但是经过文革,他们家二门外的石狮子的头都被砸掉了,大门口的上马石下马石也被推倒了。老太太们坐在尚没有晒热的几块歇凉用的平滑大石头上,一边聊天一边做着针线活,我呢就跑到大街上去玩儿新拉来的沙子去了。这沙子是用来干什么的呢,是用来掏大粪用的。

想一想,有近半立方米的白白细沙让你随便玩,你能不高兴吗?

这个沙子堆,离奶奶她们聊天的地方有20多米,想来奶奶是很放心的,试想想,还有什么比那么好的沙子还更吸引4岁的我?

我全身心投入的玩儿着,在略有些湿的沙堆掏了一个深洞,用手团了几个沙饽饽,又用一个小铁碗扣出来很多沙馒头,正玩的不亦乐乎呢,就听到有人惊呼“牛惊了”,觉得头顶上忽的一声、又有黑影闪过似的。我往声音发出的东边看去,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在一棵国槐下乘凉的退休老头,又看见一个外号叫“蔫巴”的社员正呼哧带喘跑过来,看了我一眼继续往西跑去。我也不由得向西望去,只见我们生产小队(一队)的大黑牛(不是范冰冰男朋友啊)正在飞奔,拴牛脖子的缰绳拖在地上。我还没有看过牛跑这么快的,只见那牛是翻蹄亮掌的,牛脚上钉的铁掌发射着太阳光。

马上听到的就是我奶奶的喊叫声,奶奶一声声地叫着我的小名(奶名)、用两只小脚拼命地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要好的老太太。我奶奶简直是扑过来的,一下子抱住我,用手狠力摩挲着我的脑袋瓜儿,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几个老太太旁边劝说着“没事儿,没事儿”,奶奶还是哭着说,“这要是让牛踩到脑袋上可咋整?不死也得落个残疾!”。

奶奶说当听到哪“牛惊了”的喊声时,她赶忙往我哪里看,见我正在沙子堆的北面趴在地上掏沙子洞,那头牛就是从我身上悬过去,她想这下完了,牛的后腿蹄子肯定捎带上你,那可是铁掌啊。万幸的是你啥事儿没有,你太吓奶奶了!这时候我一个叫她“干巴姥儿”(我妈妈的远房堂姑,我妈妈的干妈)的老太太用手揉着我的头、嘴里面还念叨着,“摩挲摩挲毛儿,吓不着,摩挲摩挲毛儿,吓不着”。可是我根本也没有害怕,也来不及害怕。

奶奶领着我、后来干脆变成抱着我回了家。奶奶啥也不说,抱来柴禾,把大锅烧热,从罐子里拿出来两个鸡蛋,打碎到碗里面,放上一点盐面后用筷子搅匀,热锅里面放上了三调羹(汤匙)豆油,刺啦一声把鸡蛋倒进去,不一会就摊好了一个鸡蛋饼,奶奶把它放在碟子里,让我一个人把它吃下去,奶奶一口也没有尝,就让我一个人吃下去。等我完全吃光了鸡蛋饼,见奶奶脸上的紧张才舒展开了。

原来奶奶这是为我压惊。我呢,没有觉得受惊啊,只是因为独吃了一个鸡蛋饼,才把这件事差不多完整地记下来。一直记到现在,整整五十年过去了。

同时,我也记住了奶奶的哭,才知道大人们除了在村里人有人过世时去吊唁时的假哭之外,还有奶奶这样的哭、真哭、大哭、痛哭。

这是奶奶第一次为我而哭。

奶奶为我的第二次哭,那就是1989年6月份的事情了。

1989年四五月份发生什么大家是知道的。我身在天津,当然也了解,在外面闹的风风火火的时候,我俨然是局外人,我本来就是一个历史的旁观者!爷爷、姥爷、爸爸讲给我的那些历史、那些他们的个人经历,不是白讲给我听着玩儿的。可是我不能让家里面操心,所以在5月份给爸爸写过一封信,主要内容就是要说明我长大了,我啥都懂,我不激动不参与,我不会让老人们操心。爸爸在那个时候收到我主动写的那封信,就真的很放心,并且给我回了一封信。

6月9日,同学们都陆续离开了校园,我也就买车票回家了。在县城汽车站,遇见了一个在教育局工作的高中同学,他正好回家,我搭他的自行车到他们村头,离我家就一公里路了。我是从北街进的村子,快到我们家门口时,就见到我奶奶和一群老太太在一起,奶奶手里面还拿着我前几年送给她的轻便折叠扇。奶奶一见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我走上前去,奶奶一下子就拉住我的手不放,还是哭个不停。几个老太太不停地劝着我奶奶“你大孙子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还哭啥呀?”,西邻老F家还善意地说“快跟你奶家去吧”。我和奶奶一直拉着手回得家。奶奶一路上哽咽着说,“打枪打炮的,我惦着你,又不敢问你爸你妈,我都憋了好几天了”。我说“我早给我爸写过信了,让家里放心”,奶奶说“你爸也没有告诉我呀”。奶奶深深地擤了一把鼻涕后掏出来手绢擦着眼睛和鼻子,似乎还是没有从担心大孙子安危的情绪中回到现实中来。那时候爷爷刚去世不到两年,或许爸爸真的是没有专门告诉奶奶。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奶奶曾为我大哭过两次。而我,都未能赶上奶奶的葬礼,哪怕是奶奶临终前一口饭一口水的都没有伺候过奶奶。我只是在接到妹妹漂洋过海的信件知道奶奶去世的消息时放声痛哭。

故事讲完了,小女儿总结说,如果爹地让牛踩死了就不会给我讲故事了。我说,爹地如果是让牛踩死了,也就不会有你听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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