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小女儿懂事晚,但是长不大有长不大的可爱地方。小女儿晚上睡觉前时不常会跑到我的房间,嗲声嗲气地用英文说,“爹地呀,你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是真实的故事,是关于咱们家人的,一定要有动物”。好在老爸我是故事大王,讲给小女儿的故事里一定有以上三要素:真实、动物、家人。这一直讲下来,虽然没有《一千零一夜》里面那样多,故事也有上百个了。
第四个故事:爸爸与返祖的鸡
今天是星期天,按家里领导的安排,带孩子们去了NYC,看了两个博物馆。儿子要看航母上的航天飞机,所以从路程优化角度考虑要先去42街。我最近去曼哈顿比较少了,路就不太熟了,而且心里面又想着遥拜灯塔女神,所以就开错了路,一下子就奔向了荷兰隧道。
当爹的面子最要紧,所以我就要设法消除尴尬。这时候爸爸的百科全书式的大脑壳就要派上用场。我先东拉西扯,说到新泽西州的名称是来源于泽西岛,而泽西岛是英吉利海峡中的一个靠着法国的英国岛屿;讲到新泽西原来称为新瑞典,是瑞典人占领的地方;又谈到新约克的名字是新阿姆斯特丹,只是荷兰人把英格兰人赶跑以后才改成新约克;最终进入主话题,荷兰通道叫荷兰通道并不是因为曼哈顿是荷兰人曾经占领的缘故,是因为荷兰通道的设计工程师的姓氏就是“荷兰”。
我这边正在自鸣得意的对孩子们硬性推销知识,因为我决定要先去看航母而不是先去她中意的另一个博物馆的小女儿再也忍无可忍,厉声喝道,爹地,你能不能安静会儿。尚沉浸于自己无限渊博的历史地理知识中的我一下子被弄了个大歪脖儿,过了几秒钟后才恨恨地说,“今晚无故事”。
玩儿了差不多一天,谁知道两个孩子又对去华埠吃越南河粉感兴趣,只得又来到了下城,居然在坚尼街上有一个免费车位,真是幸运了我们!外面大热天的,我们在芽庄牛肉河粉馆尽情享受着牛肉河粉+冰水,吃了一个不亦热乎 + 不亦凉乎,真真地要赞美我的那份好牙齿,不痛不酸的。
其实,牛肉河粉是儿子的最爱,小女儿来华埠的主要动机是要买街头的现烤现卖的小蛋糕,我呢,感兴趣的是买几只石蟹,这比当年在欧洲还要便宜许多。可是今天没有,只看到3磅左右的波士顿龙虾,12美元一磅,按说干放在空气中的活龙虾,卖这个价也说得过去,可是昨天我们吃过了7美元一磅的龙虾,肚子里的馋虫子仍然是休眠状态。这时候进入我眼帘的是大樱桃,红白两色的两种大樱桃都是2.5美元一磅(国内要卖40元人民币一市斤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白樱桃,先买10美元的再说,不管他称的准不准,4磅樱桃可是不少了。
晚上9:45的时候,小女儿的嗲声嗲气又传入我的耳鼓,爹地呀,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我说我已经说过,今晚无故事,我说话算数。小姑娘只好悻悻而去。
到了10:05,她夹着毛巾被又过来了,“爹地不给讲故事我睡不着”。我仍然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情。她又说了,“爹地不用讲新故事,就讲那个从树上往下掉鸡的故事,好不好?”。我不由得想起来白天在哈德逊河边见到的菖蒲,马上说了一声好。
这个故事,至少已经讲过十几遍了。
话说我小时候(9~14岁)基本上是住在姥姥家的。所以,从姥爷那里知道了很多满洲国故事。也听姥姥讲过很多她娘家的故事,什么直奉战争军阀危害百姓啦,什么新凤霞和赵丽蓉老师演的评剧《杨三姐告状》中的杨三姐的父亲哥哥在她娘家当长工啦,什么太外祖父如何善待长工啦,什么她的娘家侄子(我的表舅们)都是大干部啦。这都让最远是去过几次5公里外县城的小乡巴佬的我对富人的生活、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
有一天,那是一个早秋的时节,我姥姥要去看她的从天津回来不久的大姐姐(我大姨姥姥),并且要住在她家两个晚上。那时候我才9岁,姥爷在队办农场值班晚上不回家,而我的大舅也是在生产大队的菜园值班不回家。姥姥家是深宅大院,前面的二妗子和表哥表姐表妹把后门一插,那么大的后院子包括5间正房,东西6间厢房,其中还有厢房是过去的家族祠堂,一个敞开着的房子里还曾经放着太姥姥的油漆大棺材(虽然后来没有派上用场),让我一个人住,挺害怕的。
这时候比我还小两岁的妹妹自告奋勇要陪我住姥姥家。真是亲妹子!
于是我就让妹妹睡在那套我平时睡的被窝里,而我呢终于有机会睡在姥姥的被窝里了。能够在姥姥的被窝睡一回,是我当年多年的奢望。我们家小门小户的(经过大跃进浩劫的我爷爷奶奶家,被赶出家门开了三年食堂的家院,等搬回去以后的二十几年直到1981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爷爷和叔叔们盖的就是一个很难看的棉布被面里面包裹着的棉花,这就是被子啦,土坑上就是裸着的芦苇炕席。而姥姥家的炕席上面有毛毡,毛毡上面是毛毯,被子和褥子都是双套的,褥子和被子都是缎子面的,被面上还镶有绦子这样的装饰品,缎子面料用手上去摸一下,就觉得剌手,实际上是我粗糙的小手把蚕丝给带下来了。姥姥的荞麦皮枕头上面,还要有一个薄枕,里面装的是菖蒲的那个绒毛毛。这就是我为什么白天看到哈德逊河边的菖蒲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到了要讲的这个故事。
我们早早地把堂屋前后门都插好了,那些门闩都是里面带着机关的,必须用手指头伸进去捅对了位置才能打开,并且用上平时不用的门杠子,把堂屋对面的那间卧室套间也上了锁,那种旧式的大铜锁,要用一个小耙子样的钥匙才能打开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也用了杠子。
妹妹是第一次住在姥姥家,很是兴奋。我们在看着大舅的一箱子小人书(连环画),都已经很晚了也没有入睡。其实,现在想起来是不敢睡,是害怕又不敢说出来!
后来,我建议就开着灯睡觉吧,我把套子屋(开门在主卧室的一间小卧室)的灯也打开了,估计到10点钟以后两个小孩子再也挺不住了,就开灯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兄妹俩都早早地醒过来了,我们商定第二天就不需要妹妹陪我了,妹妹就净个儿(一个人)回家了。我呢,还要按照姥姥的吩咐,把猪食温热了以后用大桶拎到后院打开猪圈门把猪放出来喂饱,一天要喂三次。再把鸡窝打开,把一只公鸡和一群母鸡放出来到外面自由寻食。然后,我再回前街的自己家吃早饭。
黄昏时候,我又把猪放出来喂了一遍,然后就出去和小朋友玩去了,太阳完全落下去以后,我从后院门回到姥姥家,一进门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总觉得瘆得慌。我不由得后悔不应该充胆大,还是应该让妹妹陪伴着我的。从后院子的后门走到正屋的后门,大约有30米的距离,我是越走越觉得瘆得慌,总是觉得周围充满着怪异的声音,就像不久前刚看过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里面的地主婆发神经时的背景音乐一样,我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脚步挪动的也是越来越慢。这时候我听得到声音是从天上传下来的,再害怕我也要看个究竟吧,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说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不要怕。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棵臭椿树的枝叶,那棵臭椿树上好像有东西,借着落日后的天空余光我依稀看得见。同时,我听到了我能够分辨出来的声音,那是鸡发出来的熟悉声音。我小脑袋中的硬盘飞快地转着:鸡、鸡窝、鸡上窝、鸡窝门、鸡窝门关着。对了,早晨我把鸡窝门打开,把鸡放出来以后顺手把鸡窝门又关上并且用滑子滑上了(就是用一个小铁棍。。。,我也不知道如何用普通话解释)。
到了鸡上窝时间,鸡进不了窝怎么办?公鸡和母鸡们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等着主人来开门吧。眼看天越来越黑,鸡们也急了,急能生巧,也不知道是那个聪明鸡出的主意,还是鸡们共同出现返祖现象。于是,鸡利用自己没有被主人剪掉的翅膀,先飞到鸡窝上,再飞到棚子上,然后最终飞落到最近的那棵臭椿树上。冀东平原上的早秋的落日余辉中,一棵不太高的臭椿树上,十几只体重不轻的鸡挤挤插插、叽叽喳喳地落在上面,这是什么样的情景,这应该是几万年前才常见的景象。
原始鸡肯定是睡在树上的,否则早让黄鼠狼、猫、狐狸、猞猁之类的给吃绝种了。可是我姥姥家养的这一代鸡肯定是第一次要住在树上了。住在树上,就要靠鸡爪子来抓紧树枝,那肯定是不如睡在鸡窝里面舒服的啦!所以鸡们有的抱怨、有的打趣,有的已经开始入睡打呼噜(鸡打呼噜,不会吧?猫才打呼噜),这就是我听到的头顶上发出来的怪怪声音。
我明白了咋回事,就觉得太可笑、太好笑、太搞笑、太见笑了,害怕的感觉一下子就飞到西伯利亚去了。
于是,我就大喊,让鸡们下来,鸡们只是叽叽喳喳,没有进一步的具体动静,我随便找来一根棍子,向鸡们挥舞着,鸡们好像根本不怕我也不理我,仍然是叽叽喳喳,那意思是“女子汉大母鸡,说不下来就不下来”,至于那只公鸡说的啥,没有太注意。
我实在是急了,用脚就向那臭椿树踹过去,一脚、两脚、三脚,隔着碎布头做的鞋子,我的脚被硌得生疼。我换一只脚继续踹,这期间鸡们一直在鼓噪着,我不是孔夫子的女婿公冶长,不懂鸡语言,不知道她们讲的是什么,反正鸡们就是不下来。我就歇一下脚再踹上去,力度越来越大,那棵比碗口粗的树干和更细的树枝晃动的就越来越厉害。终于一只鸡在树上站不住了,就一边尖叫着一边飞落下来。
有了一只鸡做榜样,其它的鸡也就克服了恐惧心理,十几只鸡一只只噗噗地飞落下来(看在我眼睛里就是掉了下来),直到树上没有了鸡。
我打开鸡窝门,鸡们争前恐后地上了窝,我插好鸡窝门上的“滑子”。
经过这么一折腾,我的心情就彻底放松了。用钥匙打开了后房门,如昨晚般关好门窗,看一会儿小人书,听一会儿收音机广播,然后就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美美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早晨,照例喂猪、撒鸡。等到下午姥姥回家,算我胜利完成任务。
这六七年来,这个故事被讲了不下十几次了。经常是老爸才尽时,这段故事被女儿提议用来救场的,每次当我讲到我用力踹树,鸡们争前恐后的落下时,小女儿都笑得花枝乱颤。
这次也不例外。而且小女儿还建议,明天晚上一定要讲那个爸爸的奶奶的那个园门斩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