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羽飞一直是想系统地学习一门乐器的。孩子们学习时,她也零零星星地学了一点,但很快就赶不上孩子们的进度了。马克西姆的建议让羽飞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从年少起就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活的男子的坦诚和周到。她决定接受这次机会,在而立之年,再次挑战自己,学习一门全新的技艺。
几天后又是安安的大提琴课。羽飞和马克西姆握手时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比平时更有力而温暖了。她感谢了马克西姆提出的指导自己大提琴的建议,对于那封信其它的内容只字未提。从时间安排上来说,羽飞问马克西姆是否可以每周一次给自己大约半个小时的指导,马克西姆非常愉快地答应了。然后,羽飞提到费用问题。她建议,她可以按照音乐学院的标准价格给马克西姆报酬。
羽飞注意到,马克西姆的脸色明显地变得不自然了。他说,‘也许我们可以课后打电话讨论这个问题。‘然后,马克西姆平静地开始给安安上课。羽飞知道,她的建议有可能伤害了马克西姆。但是她无法估计,马克西姆到底会有多生气。
羽飞在欧洲生活多年,经历了各式各样的人和事后,变成了一个越来越独立,或者说,情感上越来越孤立的人。她对于人和人在情感上建立关联持有超出寻常的谨慎态度。羽飞在生活和工作上和任何人都能够友好相处,但是,她必须承认的是,自己没有贴近心灵的朋友。她处世哲学的重要部分就是和所有的人保持相当大的安全距离。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马克西姆提出教她大提琴时,她也会首先提出报酬这个话题。
课后,一直到午夜,羽飞一直都没有接到马克西姆的电话。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决定拨通马克西姆的电话。电话铃响了好几声,羽飞才听到马克西姆的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穿出来,‘羽飞。。。‘ 。羽飞努力保持自己平稳而节制的声音,告诉马克西姆她想确定一下报酬如何支付。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马克西姆说,‘羽飞,我没有期望你对我的信有任何情感上的回复。但是,我也没有预料到你会提出把我对你的感情用货币来支付。我不知道爱上的是你,还是你的影子,因为我触及不到你的内心。‘ 隔着细细的电话线,羽飞愣在那里,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马克西姆。相对于大多数欧洲人,特别是对于法国人来说,马克西姆是相当克制的。可是对羽飞来说,马克西姆的炽热,已经让她习惯了孤单独立的内心有一些想逃的感觉了。
在马克西姆那里学习大提琴的建议暂时被搁下了,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但是羽飞还是去琴行租了一个全尺寸的大提琴。她几分钟空闲的时候就会用安安的教材联系一下。慢慢地,羽飞拉琴也有了些感觉。
日长年短。羽飞和马克西姆依然保持着每周在安安的大提琴课时见一次面的频率。羽飞一如既往的是克制的,有礼有节。只是和马克西姆的视线交错的时候,羽飞依然会觉得无处可逃。
一日,马克西姆正和安安面对面地坐着一起练习一首前奏曲,敲门声响了,门开后一位女士出现了。这是一位打扮入时的欧洲女士,金色的头发,身材高挑。女士用眼神向羽飞打了招呼,然后冲马克西姆一笑,用有德语口音的法语问,‘明天下午的彩排两点开始。你带自己的大提琴来吗? ‘马克西姆笑笑说,‘是啊。桑德琳,谢谢你特地跑一次来告诉我。‘这位叫桑德琳的女士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又说,彩排的地方楼梯很窄,小心不要把琴碰坏了。说着,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马克西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桑德琳停了一下,又说,‘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也许我们可以去昨天那个酒吧再喝一杯。‘ 羽飞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这个对桑德琳来说是透明的人是不是对马克西姆也是一样透明。马克西姆看了一下羽飞,对桑德琳说,‘我过一会给你打电话好吗? ‘桑德琳又风情万种地笑了笑,才带上门出去了。
大提琴课继续,至少羽飞看不出马克西姆在这个小插曲前后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但在羽飞的心里,她开始暗暗猜测这个桑德琳和马克西姆的关系。她从来没有听马克西姆提起过这位女士,当然,她也从来没有给马克西姆任何谈起这位女士的机会。桑德琳是单方面追求马克西姆呢,还是他们已经有了一些亲密的关系? 如果他们已经有了亲密的关系,这和羽飞有什么关系呢? 羽飞和马克西姆之间没有任何承诺和契约。她有什么权利要求一个三十多岁的俊朗的才华横溢的成年男子过清教徒的生活呢? 而且,她自己有自己的亲密生活。她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理由对马克西姆的私生活有任何想法。
但是,这位桑德琳女士在羽飞的心里却挥之不去。她悄悄地查了音乐学院的教师名单,却找不到一个名字年龄都相符的老师。按照她的性格,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问马克西姆的。
夏天的脚步近了。每年夏天,音乐学院每一位老师都要组织一场所有学生的一年一度的汇报演出。这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老师们可以观摩其他老师们的学生的水平,学生们和家长们也可以借此机会互相交流。马克西姆有15位学生,年龄最小的安安七岁,最大的快上大学了,水平也参差不齐,所以排练和彩排从初夏就开始了。
总彩排的那天是演出前的周末。羽飞带着安安吃完午饭就早早地去音乐学院了。她打算着早一点彩排结束,她还可以和安安一起去市区老城一起吃蛋糕喝咖啡和巧克力,享受母子间的温馨时光。到了音乐学院的演奏大厅,他们显然比其他学生到得都早。只有马克西姆和一位钢琴伴奏的老师在忙碌。在表演舞台上一架巨大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前,马克西姆和钢琴老师用俄语讨论着伴奏的细节。钢琴老师非常年轻,苗条的身材,长发披肩,白皙的皮肤在墨绿色的开领及膝连衣裙的衬托下显得青春而性感。她和马克西姆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如果那是一对伴侣的话,所有的人都会祝福他们的。
马克西姆看到羽飞和安安来了,用手一撑,单腿跳下舞台,向两人问好。羽飞笑笑问马克西姆安安的排练是不是可以现在就开始。因为今天飞飞和爸爸待在家里,安安有整个的妈妈,希望能够和妈妈过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下午。
马克西姆说当然可以,提了安安的大提琴,拉着安安坐在了舞台前方。他简短地和钢琴老师讨论了伴奏的要点,然后跪下来,给安安支好大提琴,又跳下舞台,坐在第一排的羽飞的边上。安安虽然小小年纪,但演出经验丰富。他准备好后,老练地深吸一口气,向钢琴老师示意合奏开始。羽飞看着台上的儿子,那一招一式已经有英俊少年的影子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看看马克西姆,老师也很专注地看着安安。一曲完毕,马克西姆站起来,向安安解释了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然后让安安再来一遍。安安非常听话地又拉了一遍,状态完美。
很快安安的彩排就结束了。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地来了。羽飞问安安是在这里看看其他学生演奏还是现在就去吃蛋糕。安安非常想看看其他学生的表演,加上时间还早,羽飞决定再待一会儿。马克西姆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拉了要表演的曲子。马克西姆也非常认真地一一纠正了他们小问题。羽飞观察着马克西姆,看着总指挥如何安排他的演出。
羽飞发现,拉大提琴的女孩子比男孩子要多得多。那些即将中学毕业的姑娘们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天真,她们看着马克西姆的眼神中都是崇拜。羽飞想,马克西姆生活中应该是不缺乏女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