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阿婆走的这天儿子不在身边。儿子远在安徽。听别人家讲,伊拉儿子在一个叫白茅岭的地方劳动改造。
乔家阿婆是吃夜饭的辰光出事体的,听乔家阿公讲,阿婆蛮好在吃饭,突然之间噢噢几声,人就从凳子上跌到地上,一抽一抽,嘴巴里还吐白沫 。乔家住三楼,跟阿拉是邻居。七十年代老式公房隔音老差的,啥人屋里有点响动,邻舍隔壁马上就晓得了。楼下已经有人寻到一辆黄鱼车,二楼的小弟热心肠,急急忙忙把阿婆从楼上背到楼下,几个人把阿婆抬上车,直奔最近的光华医院。
整幢楼惊动了,大家聚了一道议论纷纷。
大家是被半夜里的哭声惊醒的。心里厢都晓得,一定是乔家阿婆走了。
乔家阿婆死于脑溢血,医生讲病势发展太快,抢救不过来了。
乔家的灯一直亮着,阿公一声不响,一口接一口抽烟,伊抽水烟,黄铜制的烟壶里不断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出来,房间里烟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乔家阿公阿婆还有一个女儿叫秀娣,已经出嫁好几年了,现在也带了老公 、儿子赶过来。伊拉住了中山公园附近,过来很快。秀娣阿姨是病退知青,回来后在街道玩具厂做生活,等到结婚生小人 ,伊就不做了。伊的老公姓董,个头不高,皮肤有点黑,人倒老和气的,阿拉叫伊小董叔叔。伊在中华家具厂做木工,听说技术老高的。伊拉的儿子小名叫东东,比我要小八九岁。
大概隔了好几天,乔家的儿子秀宝从白茅岭农场赶回来了。阿拉是被伊的哭声引过去的,只看见伊趴了地板上哭,声音大得吓人。阿婆的遗像在伊上头。我还看到伊拉门口有两个穿便衣的陌生人。
乔家阿婆的灵堂设了老长一段时间,邻舍隔壁送去不少东西,除了花圈,还有布料和吃的。追悼会好象是在龙华火葬场开的,不是西宝兴路那家。那时候看人家吵相骂,常听到骂人家早点死了好去西宝兴路睏铁板。追悼会每家人家派代表去,小人勿去,大人大概觉着哭哭啼啼的场面对小人不好。
乔家阿婆走的时候是七十年代,究竟是哪里一年我已记不清了。 好象是走了毛主席的后头。毛主席是七六年走的,印象老深的,还记得我跟阿哥为毛主席守灵,看到交关人哭哭啼啼,奇怪自家哪能介木知木觉。反倒这趟邻家阿婆走,心里真的有点难过,伊活着时候的样子还清清爽爽。
公元一九九零年二月,我在悉尼再见秀宝。我们在红坊边的佩地斯农贸市场不期而遇,大家都拖着简易行李车(那种用宽紧带连着铁钩的那种),上面装满歇市前的便宜果蔬。“来啦!"侬也来啦!"我们机械地打着招呼。我知道,那时我们都很疲惫,为生存而奔波,必须象蝗虫一样到处觅食。
动物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