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记 (一)
(写于2023年1月)
老妈八十岁,肾癌手术后十二年,膀胱癌化疗结束也10年了。疫情前医生曾经断定她时日不多。2022年12月初老妈尿血变得严重,于是我定了1月10号回国的票。12月下旬老公从国内回来,他滞留上海一年多,封控期间差点饿死,然后,一年见不到两面的大女儿也从学校回来。我们很久前就定了1月第一周全家去墨西哥旅游的票,难得的团聚。1月10号是我最早能走的日子。订好票当天告之老妈她就非常高兴,心急的她晚上睡觉醒来,迷迷糊糊以为我已经到家了,还朝我屋里喊我。
12月中下旬,得了新冠的小时工给尿血多日虚弱的老妈带来了病毒。老太太高烧了四天,据说烧得出了一身汗,被子都湿了,最后终于退了。正在以为胜利到来之时,微信上老妈的信号变得微弱了,电话也接不通。病还没好透的表姐去看了看,发现老妈已经走路拖地,脸色惨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也开始糊涂,而且不怎么能进食了。为了夜里不出事,找了保姆开始住家。此时,老公刚回美三天,也带着新冠,自己躲屋里发烧去了。我是绝对不愿遵从那些故意刁难人的回国的苛刻要求的人,此时刀山火海都原意下了。改机票,为了这个48小时核酸和绿码的要求还得再等两天。
时间进入倒计时。好忙,机票搞定就用了半天时间,中美之间已经没有直飞,芝加哥又没有花钱就能加速出PCR结果的地方,为了满足最后到达中国的那一程飞机起飞前核酸还不超过48小时的苛刻要求让我掉了两把头发。全家去墨西哥度假的行程也不能退,那就他们三去吧。可是一切都是用我的名字定的,还得改。老公阳性不肯踏出屋门,一切都只能交代给大女儿。二十岁的大女儿,承担起了妈妈在家的角色。我忙着买东西,装箱,安排家里一切除我之外无人知晓的事。最后我居然是从容上的飞机。只是,我一直怀抱着希望,谣传中,幸运的人已经不用隔离了,我可以早几天见到妈妈。毕竟全北京都阳了,我们阴性的回去隔离个头啊。
谣传中,回国不需要各种码了,那让我告诉你,这些都是谣传。不仅需要,登机前还多了个指尖码,很长,而且只有在机场才能填。机场有免费WI-FI, 所以我出发前就换了国内的手机卡。机场WI-FI的流量看电影都可以,可是就是登陆不了那个指尖码,也不能让绿码转,不转就不算有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着急的感觉了,就是那种事情对你特别重要,但别人一个小事就能把你卡死的感觉。我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感觉。出去买SIM卡又来不及,厚着脸皮到处借hotspot吧。此时,每个人都在慌慌张张地填那个指尖码。 从check-in到登机,这些码一共查了三次,每次都要找不同的人借热点,让绿码转。
终于要登机了,准备休息,也准备战斗。登机前在场的中国人拉了个微信群,讨论了一下怎么能不隔离,大多数人是不想耽误行程或不想付隔离酒店的钱,对我,可是急着回家啊。
落地上海的那一刻,像做梦似的。同机的人商量好都不交护照。据一个疫情期间经常往返中美的乘客说,以前都是不收护照,就是最近,国内放开大面积阳性,而美国回去的人都是阴性,都不愿意隔离,海关开始用收护照的方式限制人身自由。一堆人堵在海关出口大概两个小时,最后商讨成功,护照还在自己手上。那么下了去隔离点的车就可以直接走了。Yeah,我马上就要见到老妈啦,开始研究一会儿怎么打车去坐高铁回北京。又等了四个小时,大巴才来。我们被分成20人一组,上车去不同的隔离点。大巴开啊开,开了快两个小时,此时外面已经是荒郊野地,打开地图一看,怎么快到嘉兴了。最后开到一个很曲折的小路里面,那里有两栋楼。一堆大白迎上来。下车开始谈判此时强制要求把我们代离那里。一个女孩说,我能先上趟厕所吗?大白说,上厕所有病毒会变成阳性。一个哥们马上反驳,你们这连上厕所都会变阳性,怎么保证我们在这住不被传染?大白哑口无言,最后女孩也没上成厕所。
谈判在车下进行中,我们旅客要求被大巴拉回机场,司机打电话请示领导,酒店大白准备动手阻止我们逃跑,一群人拖着箱子走到铁门处,外面来了警察警车。警察自称自己是阳性,我们阴性,诉说家里有病人急着回去。警察轻蔑地看着别处。经过2天的旅途,4小时的机场排队,2小时的大巴,和在寒风中僵持的一天。有人不再坚持,乖乖交钱入住。
我还不死心,跟大白说家里的情况。答案永远是我们给你汇报了,等结果。大白给我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后来入住以后,他们也承认,那个电话他们也从来没打通过,那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让那么着急的我们在寒风里不停地打那个电话呢?!
我是最后一个交钱入住的,和另外一个回国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山东老弟被告知打家庭所在地的疫情管控电话,可以提前出来。可是,不是为啥,我的手机一进酒店就被告知有网络诈骗嫌疑,被停机了。要人脸认证,可是手机号是老公注册的,他的脸留在了美国。请大白帮打电话,大白不理。走投无路,眼巴巴地等着5天能放出去。
关5天,可以了吧,天天核酸,我们被关的都是阴性,他们送饭的,查体温的,可都是阳性啊。最后我们同意入住时,说得好好的,五天就放人,大白还主动提出出车送我们出去,我们还录了音。结果,进来后没两天就要求居住地居委会出证明派车来接才放人,不然就是8天。
我实在气不过,给老公公司打了电话,公司有律师,我手上有录音。结果律师还没出场,公司一个电话过去,这边酒店客客气气说五天放人。真是里外不一啊。政策?到底啥是政策,就是想怎么为难你都可以用的借口,就是对不同人不同对待的遮羞布。
隔离头两天过得很生气,浪费了生命。然后觉得既然出不去,那就把剩下的3三过成人生中最好的三天。我每天坚持锻炼一小时,看书,唱歌。看到群里一个一起反抗的同行的年轻人说:这样也挺好,这5天倒好时差,精神百倍地回家。我挺佩服他的心态调整的如此快,乐观地看待未来。
每天,我都把送来的饭菜拍了照片发给我妈。饭还是很好吃的。老妈看了很开心,她很想给回国的我做好吃的,可是她再也做不了饭了。看着我吃得好,她高兴。真的呀,这样安排也挺好的,无意中满足了老妈想给我弄好吃的愿望。
我现在理解了什么是为什么会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如果一切无法改变,你能改变的就是自己的心态,接受,才能开心地生活,不接受,只能更浪费生命。
最后一晚,大家激动地打包装箱,等着被放出来。结果群里又炸了,大白一个一个地再次要求居住地居委会开证明才放人,说是领导说的。我严重怀疑这个“领导”并不存在。
大白知道所有人都急着回家,他为什么要故意难为人。我从来不想从他们的视角去思考,哪怕是想一想都觉得玷污我的灵魂。这句话,一定会得罪人。是的,人性的恶,在被抽离了个体的标签后就肆无忌惮起来,大白,谁也不是,是一个此时有权利之人于死地的有私心私欲的带着面具的角。他们是想多赚3天的住宿费?是想叼难一下从美国回来的人使自己心里得到复仇的满足?
这第二种猜测马上就被证实了。进来查核酸的女人闯进屋到处抹,我说你干什么?她说你这到处是病毒。我说如果查出来有病毒,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带进来的是我的?她说我们这都消过毒。我说你不是阳性吗?你带病毒查出来不让我走,这是陷害。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心里话:那谁让你回来的呀?你待在美国别回来呀。
我觉得大白小白和警察在这项不合理的过时的政策执行中是带着对美国回来的人的仇恨的。他们的冷漠无人性由此而来。而且,我观察,他们觉得人不可能会讲真话。我说我妈病了急着回去,在他们听来就是想当然的谎言。是什么样的境况让人觉得人不可能讲真话呢?
第五天早上,等在屋里,像等着犯人被宣判一样。自己出门的,隔离时间重新算。所以乖乖等着。公司的车准时来接,逃离那个地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我还是被隔离了,我以为我有自由吗?我以为我是谁!
(未完待续)
你回去的时间正好处在隔离政策的极度混乱时期,在之前或之后回去,混乱会少点,但也有。
我经历的大白还不错,没有故意刁难我。我的感觉是,不是大白的问题,大白就是工具,是政策的问题,是政策制定者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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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正确! 这是国内人对回国的我们普遍的基本心态。国内30多年来,社会充斥着互骗作假无诚信的道德塌陷的毒雾,人们循此发财变富,岁月静好, 阴暗负面的心理素质和社交惯性就此逐渐成型。。。
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们也是后来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