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房子里的故事(六)— 乘风凉(纳凉)(上)
回忆起六,七十年代上海的夏天,天气没有那么炎热,那个时候,绝大多数人家家里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居住的房子又没有现在这么宽敞。每当夏天的傍晚来临时,每家人家都早早吃过晚饭,把孩子喜欢乘风凉的地方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再在上面泼些凉水,好让晒了一天的热量散去,使孩子们乘凉时更凉快。我们石库门房子里也不例外,我们乘凉最好的地方当然是我们的大门口门外,正处在从中华路进来的白漾一弄的三岔路口,从白漾一弄进来的弄堂风都将经过这里,是得天独厚乘凉的好地方,金花阿姐总是早早在那里扫地,冲洗的很干净。
那时,大人们特别那些女人们很少出来乘凉,她们总是最有忍耐性地呆在家里,即使感觉最热的时候,也只是用从菜场买来蒲扇煽几下就对付过去了。只有少数男人没有女人那么耐热,比较怕热,在蒲扇也不惯用的时候,穿件汗背心或干脆赤膊(光膀子)拖着木拖鞋出去,在鹅卵石的狭窄的街道上漫无目的散步,木拖鞋碰击着鹅卵石发出很有节奏的跳踢踏舞般响声,抽烟的男人总不忘记出来时带上香烟和火柴(当时打火机也是奢侈品),乘机在外逍遥自在地抽个够,即使忘掉带火柴,也要向旁人借个火来满足烟瘾,幸亏上海的瘾君子那么多。
我们这栋房子里倒没有一个会抽烟的,也没有一个人在这夏天的傍晚出去散步的,即使住在底楼后厢房的条件比较差的我家,由于我们后面的小天井,由小天井从上面灌下来的风,通过我家对着小天井的窗户直吹进来,又从我家通往隔壁过街楼的窗户出去,使隔壁的有些居民就在这窗户下乘凉。所以,我的父母一般都不出来乘凉,就坐在这窗口的椅子里闭目养神,到了有睡意的时候,就上床睡觉。周六晚上要等到我在大门口与孩子们一起乘风凉结束,才一起睡觉。
我虽然在读大学,即使后来工作以后,从外地探亲回来,我感觉一直童心未泯,很喜欢与这栋房子里的孩子们在这样的夏天傍晚一起乘风凉,随意聊天,给他们画素描,讲故事。
周六夏天的傍晚,褚哥家的三个孩子,楼上李爷叔家的三个女孩总是早早拿着小板凳或竹小椅子坐在大门外,住在前楼的黄老师和小陈老师的两个男孩,从来没有下来过,与其他孩子也不相往来。我虽然很少与这两个孩子见面,我倒也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因为,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也很有礼貌地喊我一声:“小伯!”,他们长的也很活泼可爱。我也想过许多,这可能就是人间的社会地位的一种隔阂,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在这栋房子里应该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不过是教政治科目的。知识分子的致命弱点就是有点“清高”和“孤傲”,总不太愿意与大老粗同流合污,怕沾污了他的“清高”,也怕影响到他们的后代。但我明确地说黄老师决不是那样的知识分子,他对这栋房子里的人都十分的友善,客气和谦卑。与小陈老师是一个鲜明的对照。但他们的家却又是那么的和谐和温馨。其实,后来我也分析过,他们家所居住的前楼是我们这栋房子里最好的房间,房间的前面是一排门窗,不管大门开启与否,从白漾一弄进来的弄堂风,总能吹进他们的房间,舒适而凉爽,根本用不着让孩子挤在孩子堆里乘凉。
我已经好像某些街头歌手,艺人一样,吃完了晚饭,帮着母亲洗完碗筷,又稍整理一下,便拿着一把竹椅子,赶场子似的来到了大门口,他们早已经排排坐,等待着我,并且商定要我讲故事。这对我来说并不难,我稍加思索地想:“这些孩子都是上小学或初中的学生,应该能理解这故事的内容。”于是就清了清嗓子讲:“今天讲一个‘小提琴家’的故事。上海的一位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在出席参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发表二十周年纪念大会以后,心情十分激动,主动要求思想改造,文艺必须面向工农大众,于是主动向上级写报告,要求面向工农大众,在上海郊区向农民兄弟作一次‘小提琴独奏’汇报演出。这样的要求,当然获得市委文艺部的支持,市委立即联系通知县委文艺部,考虑农民兄弟人口众多,要求他们在指定的时间筹备一场特大型的文艺演出,县委接到指示以后,不敢怠慢,马上专门组织一个演出筹备小组,宣传工作总是放着首位,大张旗鼓地宣传,要做到家喻户晓;寻找演出场地的到处在寻找,演出的音响设备,扩音设备等等倒是有现成的。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筹备,经过上级的检查通过,筹备工作如期圆满完成。
到了演出的那天,农民兄弟,当然也有一些工人老大哥,早早地吃过午饭来到了演出广场,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一片熙熙攘攘。广场上没有搭建演出台,因为是小提琴家独奏音乐会,也没有其他伴奏和合奏。只有写着‘热烈欢迎小提琴家来我县隆重演出!’和‘隆重纪念毛主席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周年!’的红色大幅标语悬挂在广场的两边。
演出的时间快到了,小提琴家肩上背着一把小提琴,由县委里的一个同志陪着正从一条小路走来,看着这人山人海的观众,不由得很感慨地想:“啊!那么多的观众,多么的需要我们的音乐!回想起自己的演奏生涯,曾到过许多著名的大剧院和音乐厅;见到过许多出身显赫的名门望族和雍容华贵的贵夫人,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观众之多,规模之宏大。心想,我应该拿出自己最好的演奏剧目奉献给他们,很自然地想起自己最拿手的‘贝多芬乐曲’,演奏的曲目确定以后,他们一起走到麦克风旁边。那位同志对着麦克风要大家安静下来,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又说:“父老乡亲们,今天我们请来了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给我们作精彩的演奏,这是我们的荣幸,希望大家能尽情地欣赏。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他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全场立刻响起了雷雨般的掌声。他又与演奏家和旁边负责音响设备的一个同志耳语一下就走了。(估计他什么急事)
演奏家为了有更好的演奏效果,从旁边的农民兄弟那里借了一条板凳,将麦克风调到最高位置,站在板凳上开始着‘贝多芬乐曲’的演奏,琴声是那么的委婉动听,第一章节还没有演奏完,自己却闭着眼睛完全陶醉在‘贝多芬乐曲’中,根据他的经验,每当一曲乐曲将要演奏结束时,都会报以热烈的掌声,今天却没有掌声?他睁开眼睛,看到前面已经空无一人,他又感叹地想,到底是农民兄弟,根本就没有那个欣赏水平。又看看旁边,一个农民兄弟还坐在那里,他又想,不管怎样,农民兄弟中也有懂音乐的。他便对着那个农民兄弟说:“绝大多数农民兄弟都不太会欣赏音乐,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懂得音乐,会欣赏音乐的人。”那个农民兄弟无可奈何地指着那条板凳用上海本地人的话说:“伲是没有办法咯,为了这条板凳。”演奏家听了几乎昏厥过去。
假使讲纳爷三兄弟中的老三,侬儿子叫老泥“小伯“,叫老肚”大伯“,晓得了伐?
“小伯!”是啥意思?小娘舅?小爷叔?如果你称上海人“小伯!”,伊拉勿晓得浓嘞嘞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