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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苏州爷叔与阿姨

(2024-09-02 20:09:25) 下一个

                                    八  苏州爷叔与阿姨

 

       我第一次来这栋石库门房子时,苏州爷叔已经独自住在底楼客堂间拦出的一小房间里。他一直早出晚归,很少真正看到、接触到他。彼此都没有太深的印象。

       后来,我考入了上海的一所大学以后,虽然我当时住宿在大学的集体宿舍里,但每逢星期天和节假日,我总会回到上海自己的家。我和里所有人一样,进出这栋石库门房子,苏州爷叔的门口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他从房间出来便是一个天井,他家的门正对着大门。至少能在星期天或节假日可以看到他,他经常独自坐在靠门口的小桌子旁,手里不知忙着什么?从不理会进进出出的人。这里的人也只管从这里经过,如同从陌路人旁边擦身而过一样。所以,我们这里几乎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连与他有交涉的房东和二房东,也只是在与他交涉时从他的口音中知道他是苏州人。至于他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及家庭情况可能谁也不知道。

       苏州人在上海从事各种工作的人不少,因为离上海很近,在地图上可谓一步之遥。他可能很早就来了上海,居住在这里也有些年头了。居住在这里最早的房客,也就是陆老先生夫妇。他们原是房东唐先生的亲戚,他们来时,这栋石库门房子里还没有一个外人。后来唐先生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才陆续有新的房客进来,苏州爷叔应该是最早来的一个。

       但据陆师母说,苏州爷叔入住此地那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见他回去过。曾引起她许多的猜测:老伴已经不在了?一生没有结过婚?所以苏州老家也没有个子女?……。唯独没有猜测到他已经离了婚。因为看他是个老实巴交、很憨厚的人,从来不会从这方面去想的。再说,那个年代很少有离婚的事发生,离婚被视为一件不太光彩的事。只有他有了再婚意愿时,才被迫说了出来。

       陆师母看见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着,彼此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也并不知道他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再说当时与他还并不熟悉,他又是个单身男人,即使偶然有见面的机会,也不方便问及这些事。即使到了后来,大家依然都不知道,因为这些与自己完全不搭界的事,没有必要一定要去了解它。最多看到他老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特别在逢年过节时,对他怀有一种怜悯之心而已。

       只有我出于对这个孤身老人的怜悯和好奇心,曾对他进行端察过,从他矮矮的个子和他那细皮嫩肉的双手断定,他绝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但也肯定不是从事脑力劳动的,因为从他的谈吐举止不太有脑力者的气质。但我最终也没有猜测到他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直至一个星期天,楼上的李爷叔的大女儿小瑛从楼上下来,路过苏州爷叔的门口,无意间向屋里张望了一下,看到他独自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正在制作纸花。女孩子一见到非常漂亮的花,就被吸引住了。顾不上一切的规矩和礼貌,直接闯了进去,对着桌子上的纸花赞叹不已。爷叔看到有人如此欣赏他的作品可能也是第一次,根本不在乎她冒失地突然入,而是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让她坐下,并把他最得意的好几种纸花从他的纸盒里拿出来。哇!真的使她大开眼界,她不由得对着纸花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些纸花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这些颜色怎么那么鲜艳?学习这种手艺难不难?……。他觉得这些问题很难能一下子解释清楚,这毕竟是一种工艺品艺术。他只是简单地说:“学习这门手艺首先要对它有兴趣,而且不是一般的兴趣;其次要有耐心、细心,一般都能学好它。小瑛被他说的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但她诚实地告诉他,自己确实很喜欢这些花,但她的耐心和细心不够,做事比较急躁,做起事来总是有点丢三落四的。爷叔还是鼓励着她说:”不过,耐心和细心可以培养的,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去学习这种手艺。因为现在你们青年人要学的技术、艺术等东西很多很多,不像我们那个时候。譬如上了大学还可以学到更多的科学技术。不过,你如果对纸花制作感兴趣,不妨我给你一些材料,自己试着做做看,作为一种爱好。“说着他又从另一只纸盒里拿了些纸花的零部件给她。最后又补充说:“在试做过程中若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小瑛如获得了一个意外的收获,高兴的连继父要她去小摊上买点葱、姜的事给忘掉。

       小瑛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她利用在家的空余时间,自己琢磨了好多天,也没有请教苏州爷叔,竟然把算是制作的比较成功的一朵月季花送给我母亲,算是暑假里从我母亲那里学会了煮饭烧菜的一个谢意。才知道苏州爷叔原来是从事纸花工艺品制作的。知道后,觉得他的性格、潜质,甚至他的一些行为举止都很适合此工作的。

       苏州爷叔的性格内向、沉稳、细腻、有耐心。苏州是我国手工艺艺术品的发源地,很有可能他早年就把纸花制作技术引进到上海老城隍庙。老上海人都知道,上海老城隍庙是小商品集散中心之一。在改革开放时期,老城隍庙旁边的一条福民街也曾经占了老城隍庙的光,风光无限过好一阵子。我不由得佩服起苏州爷叔的商业头脑来,当年就在那里搞起一个制作纸花的作坊来。但到了后来,当局划分起阶级成分来,他还不算是个小业主?但由于这种行业的规模比较小,且都是手工为主的,当局也可能没有把它当回事。所以在文革期间没有看到他受到任何冲击。

       在我读大三的时候,住在前厢房里的陆师母告诉我母亲,听说客堂间的苏州爷叔要结婚了。我母亲只是当捕风捉影的事听听而已,陆师母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爷叔托鸿来坊张阿姨介绍的,爷叔还拍了一张在游泳池的游泳照片,以示他的健康等等。我听了后也只是一笑了之。

       可是,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上完一节课回来。推开大门,苏州爷叔已经下班回来,坐在他家门口的小桌子旁,里面好像还坐着一个什么人,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好像在谈着什么。他看见我回来,第一次起身站在门口,憨厚地笑着招呼我:“小伯,呐回来了?”接着他向站在他身后的阿姨介绍:“这是后厢房老李的小儿子,大学生。”马上又给了我用红色纸袋装着的一袋喜糖。我才反应过来,连忙表示道谢和祝贺。

      这是我第一次与苏州爷叔和阿姨正面接触,苏州爷叔矮矮的个子,身体健壮,圆圆的脸,脱了顶的发,脸上总是流露着憨厚、谦卑的笑容。阿姨与苏州爷叔很有夫妻相,矮胖的个子,头发稀少但烫着短发,脸显得有点大。淡淡的两眉还留有眉笔画过的痕迹;穿着还得体,质里良好。我心里想,阿姨在年轻时,也许也是个很爱美的女子,尽管她有一些先天的不足。同时我断定,她也许出身于一个比较富足的家庭;因为穷人家的女孩绝对舍不得花钱来美化自己;甚至我还进一步推断,这样的女子往往由于缺乏生活履历而显得比较天真幼稚。果然,我的这些意想或推断都被陆师母印证了。

       陆师母在陆老先生午后休息的时候,她经常去鸿来坊与几个老太太聊天。其中的一位老太太见了陆师母便聊起了我们石库门房子里客堂间苏州爷叔的事。她对着陆师母神秘地说:“侬晓得伐?你们客堂间新来的阿姨是啥出身?”见陆师母直摇头,便接着说:“别小看她,她可是资本家的小姐,她弟兄姐妹总共有八个,她排行最小。从小父母、兄弟姐妹对她宠爱有加,养成娇生惯养、脱离实际的追求完美的性格。导致她在恋爱上屡遭失败,最终成了一个老处女。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成家立业,个个都家境富裕。唯独她虽然有初中的文化水平,但从未从事过任何工作,她一直依着有钱的父母一起生活。一直到她人到中年,她的父母先后老去,她才开始独立生活。幸亏她父母在临终前,给她留下了一笔足够她度过余生的钱,使她一直过着自由自在的独身生活。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觉得自己渐渐的变老,生活变得越来越孤独起来,特别在有什么头疼脑热时,为她端杯水的人也没有,心里感到有点凄凉。特别她偶然外出时,看到人家老夫老妻相伴行走在马路上,或肩并肩的坐在公共汽车里,真的十分的羡慕。渐渐的使她有了找个老伴的念头。甚至对以往的人生进行了许多的反思和追。,生活的履历也给了她许多的提醒,有了老伴以后是两个人的生活,必须要顾及另一半的性格、爱好,甚至是习惯和处事方式。好在他们以后在经济上都是独立的,这样就会减少许多的麻烦。如果双方都在此问题上显得比较大度,还会增进双方的感情。

       苏州爷叔可能也是同样的原因,但比阿姨早先想找个老伴,因为他那时还在上班,总想回到家里要有个家的感觉,用不着自己回家煮饭烧菜,茶余饭后也有个聊天的人。但他性格比较内敛,外面很少有交往,人际关系比较少,所以,他只是空想了许多年。后来,时间久了,他的这一想法被陆师母知道了,她倒是个热心人,且她与隔壁弄堂里的阿姨们都比较熟悉,也都比较谈得拢。通过她曾有一阿姨为他介绍过两个,一个是托儿所阿姨,另一个是餐饮业的阿姨,这两个阿姨算是都有工作。对于经济并不太看重,比较看重‘卖相’,而苏州爷叔在这方面确实没有太多的优势。她们都是一米六几的个儿,尽管苏州爷

非常看中那位餐饮业的阿姨,但还不到一米六的他,显然不能满足人家的要求。使苏州爷叔的思想一度非常消沉,几乎完全失去了信心。

         后来有一次,陆师母去鸿来坊与一些老姐妹聊天,她正好看见张阿姨从家里出来,便问她:“听说我们石库门房子里的苏州爷叔托你介绍老伴?‘有花头’吗?“。张阿姨是我们这几条弄堂里人人都知道的大好人,她既不是居委会的什么干部,又不是里委小组长,她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但她正直、善良、助人为乐。她为弄堂里的孤寡老人做了不少好事。譬如,陪伴他们去医院看病;经常走访他们,如发现他们有困难,自己解决不了,就向居委会反映情况,让居委会帮助解决。也帮助过一些中老年单身男女牵线搭桥,解决了长期的孤独生活,苏州爷叔就是其中的一个。张阿姨知道陆师母也是个热心人,也曾为苏州爷叔找老伴关心过,所以她坦诚的把苏州爷叔找老伴的简单过程告诉了陆师母,并认为这次苏州爷叔有望获得成功。想不到没有多久,我吃到了他们的喜糖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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