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小节：走进汇丰的迷宫

1.务虚篇-大英帝国的统治术

先撇开具体操作，务个虚，来说说大英帝国的统治术。这个题目有点大，而且里面也没什么数据，应该是离了题。不过也没有万里。因为不说明白，你就不能理解汇丰在中国的行为，不能理解汇丰，你基本上就没可能理解中国近代史。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了结这一节。

好，我们都熟悉中国历史，中华帝国的统治术是什么？郡县制，租庸调。先沿江移民，筑城池，立郡县。生息一阵后，开始租庸调。先收城里移民的，渐渐地开始收起城外土著的税来。此时城里城外就进入了冲突期。冲突一起，大军沿江而来，斩首千级。几百年玩下来，都太平了。然后再沿江往深处设个移民点，不断复制而成今日之大中华。[1]英国人玩得和我们基本一样。所不同的是它是沿着一大水池玩。想象一下，一大圆水池，英国在6点钟位置， 世界各国各在不同的位置。英国商人跑了出去，进到各个位置里去，跟人做贸易。池子里有英国的运输船队，有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保卫着整个水面。海军是个钱坑子，历来向皇家海军挑战的各国海军都不是被什么海上辉煌的战役击败的，不要相信他们的海军史，什么马汉，骗人的。各国海军都是被钱坑子给淹死的。独有皇家海军淹不死。为什么？钱从贸易上源源而来。这是个正反馈，贸易量越大，钱越多，钱越多， 皇家海军就越强大，皇家海军越强大，就越能保护贸易，贸易量就越大。那么好，英国是一个小国，盘面上所有位置上都有英国人不假，但是都不多不是？像上海，这么一个远东第一大贸易城市，常驻的英国人最多时候也不过1万有余。这1万人一体交税好了，能交多少税来支持大英帝国？那么让中国人也交税怎么样？不行就军舰伺候？租界里的中国人的确缴税，但是这属于地方自治政府的行政税收，帝国政府看不上。很怪，英国人不是有钱就想拿的。善后借款的时候，因为中国的关税，盐税都已经抵押的七七八八了，就有国家建议用中国的田赋作抵押，英国人不同意。拿人家的土地税，不是资本主义应该有的行为。那么什么是资本主义行为呢？办公司，做贸易，税从贸易上来。一个英人就是一个公司，它至少控制了一片当地的人力物力资源，这些资源变成了公司的利润，这些利润不管直接间接总会体现在皇家海军的阵容上。

好，这么一说，国人想通了，就比如我们汉人移民当地主，剥削当地人，不服，官兵伺候。但是土地是自由买卖的不是？资本主义的头号原则呀！总有当地富人当地主，剥削汉人的时候。你又不立郡县，人家自然往自家的政府处缴税。比如上海，民族资本也兴起了，公司开得比你们英国人多得多，还有日本人，德国人，美国人。你英国政府又不能向他们收税， 好处那里来？

英国人笑答：“不急不急，我的郡县明明开着嘛，那银行不是我的郡县？”

“什么？”国人大惊: “银行就是郡县，那你的租庸调是。。。。？”

“汇，兑”英国人笑道: “那，你看过来，这个水池四周各点的人类使用的货币各不相同，不是吗？要做到贸易畅通，必须有一标准货币，和各种货币之间形成汇兑关系，如此，则贸易大行于天下。这个标准货币就是我家的英镑。随便哪里，随便哪国人要做贸易，就要用我的船队，用我的海军，用我的银行，用我的英镑，汇兑手续费虽微利，然举池贸易，日积月累，亦可观也。所以，只要自由贸易，只要贸易量上去，哪国的商人我都能剥层皮。何患无税？”

国人作揖“先生高明，如此说来，我族人也可以像英人那样开公司做生意？”

“当然可以啦！贸易自由嘛！”英国人笑道。

“那么再请教先生，开银行也可以？”

“可以呀！自由竞争嘛，竞争能更有效地分配资源，增大贸易量，欢迎竞争。”

“那么建船队呢？”

“可以”

“建海军呢？”

英国人收敛起笑容，冷冷地说了声“可以，航海自由嘛”。

国人走了。屏风后闪出一英国小鬼，不解地问老鬼：“这些都是我们帝国统治世界的秘密，先生为什么和盘托出? 那中国人明显地想模仿我们，取代我们。”老鬼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的就是利诱他来模仿，他要是还在那里种田吃饭，贸易量怎么大得起来？至于说到取代，哪里有那么容易。你看这盘面，我们的公司，我们的银行，我们的领事，我们的船队，我们的舰队，遍布世界形成一张网。他们就是模仿也只能在各自的点上模仿，这只会完善我们的网而不是破坏它。这个他们当然也明白，所以不断地挑战我们这张网，法国人，荷兰人，都试过了，失败了。如今日本人，美国人，俄国人又来挑战，将来或许还会有中国人。必然都是失败的下场，不会有任何成功的机会。因为我们这张网不是刻意编出来的，是五百年间一点点自然形成的，效率高，成本低。他们怀着急吼吼的心思，人为地要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建成这样的网，哪怕是局部网，成本也会高得难以想象。成本总归比收益先到，而且总归大于预计，收益总归小于预计。他形成不了如我们英国一样的正反馈，硬撑几十年之后终归是要垮台的。”老鬼停顿了一下，“万一，我们计算失误，真有一国强行崛起，和我们争这个水池，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手中还有一杀手锏。你来看，盘上各国，相邻之间以前是可以相互汇兑的，自从我们的银行插进去之后，汇兑由我们垄断，货物以英镑计价。就是说你有多少货物要出口，就需要我发多少英镑与之配套，离开英镑的自由供应，你的货一箱都出不了港。那你怎么办，你只能搞些不成气候的易货贸易。这个一旦实施，小国当场下跪求饶，大国被隔离出世界贸易体系，自生自灭。这是我们手中真正的大棒，经济原子弹。”小鬼茅塞顿开，喜形于色：“这样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和我们开战”。 老鬼呵呵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每年增加皇家海军的经费，欢迎开战，我们的马汉还对他们说什么海上决战奠定海权。忽悠啊，他们还真信。”。

小鬼走了，老鬼独自一人看着这熙熙攘攘的大水池，神情恍惚，喃喃自语起来：刚才说的这些到底多少是真实的，多少是骗自己的心理安慰？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千年帝国，只要是帝国总会崩溃。大英帝国将怎样崩溃？只要手中的这张网还在，只要贸易量在不断地增长，只要自由贸易的原则被普遍接受和运用，帝国就会存在并且强大。问题在于自由贸易，生产要素自由流动这些东西是有上限的。人类活动本身受环境限制，根本就不存在超越自身环境的无限自由的流动。比如威尔士煤矿工人常年遭受不公平的工资待遇，怎么办，难道不能自由地流动到美国，德国去？个别可以，整体肯定不行。所以只好大罢工了。资本主义的头号原则在这里不起作用。当自由贸易的政策到达了它的上限之后，它就失效了。因常年增长而积累起来的社会矛盾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此时贸易量就会下降。威尔士煤矿大罢工达3年之久，损失了多少？一城一地还好说，全世界一起这么来，帝国的收益就会大大下降。收益下降了，成本可不会跟着下降，相反还会上升，因为越是混乱就越需要皇家海军嘛。时间久了，这个维持帝国的正反馈就破了。正反馈一旦破掉，就永远破掉了。而帝国一旦露出败象，等着取代你的就通通跳出来了。最可能成功的那位就是在你身边一直追随你，支持你的亲戚。帝国的败亡必然从贸易的停滞和混乱开始，到被群殴结束。

所以，千万要维持自由贸易政策的有效性，推迟上限的来临。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我们人类有阻止生产要素自由流动的天然倾向，看看我们的历史吧。因为愚昧，更因为贪婪，我们人类做的蠢事还少吗？纵使创建帝国的一代天骄能保持理性，努力不做蠢事，其后代子孙哪里忍得住？！一方面由于天性的愚昧贪婪使得自由贸易政策的效用越来越低，收益越来越少；另一方面，祖先留下的使用武力的路径却越来越被依赖，成本越来越高。帝国的垮台只会加速到来，遑论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