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在TyHongAu的《齊人之福 音樂:Come Back to Sorrento》中插入的《重归苏莲托》,想起这首曾经熟悉喜爱的意大利民歌。数十年过去,对于这首世界著名的男高音经典歌曲的印象已是几乎没有什么留存了。为了找回曾经的记忆,在网上搜索时,无意间看到一篇当年中国著名男高音李光羲先生的关于音乐与美育的讲话,细读之后深有感触。
【原记录稿】
首先,我想简单的介绍一下我的生平以及演艺生涯。我1929年出生在天津,今年79岁。1931年日本人占领东北三省,1937年占领了华北。在1945年之前,我和很多老同志一样,当了十几年的亡国奴。我生活在当时中国仅有的两个跟国际接轨的现代化大城市之一的天津,所以,一方面是敌人的压迫、生活非常困难;另一方面又接触到现代化、时尚的东西,能够有机会见到当时中国、外国的各种艺术。所以,我的艺术启蒙教育在那样一个环境当中,应该说起点比较高。从那开始,一直到1954年我成为专业演员之前,一直是业余爱好,也没有人指导。幸好爹妈给了能够唱歌的好嗓子和好乐感,从京戏到电影歌曲、地方戏、曲艺、单弦大鼓、歌剧,凡是能听到的,就模仿,就学习,这就是我学习音乐的道路。我认为第一是爱好,第二是思想中没有框框。因为在台上需要思想上的解放和心灵的激动。但是坏处就是经常被人提出各种专业问题进行质疑,比如,哪个指标不合适,哪个规范不对,这种情况一直贯穿我的整个演艺活动。
1946年的一个机会,我进入了天津的基督教会,美以美会的维斯礼堂,在那里最早听到的是弥塞亚的《创世纪》,后来又参加了合唱团。开始的时候完全不懂,到了教会合唱团,分四个声部坐好:女高、女低、男高、男低,指挥来了,钢琴一起就开始唱。我第一不认识五线谱,第二根本没有合唱的感觉,紧张极了。从完全不会,到成为那个合唱团的骨干,我用了一年时间。用一年时间就成为那个合唱团的骨干了,为什么呢?现在想起来也是,主要原因就是热爱。首先是受到了音乐的感动。第一次参加他们的演出是1946年的圣诞节,唱弥塞亚。音乐很好听,唱到哈利路亚时,所有的圣徒和观众都站起来了。我也跟着站起来,这确实是太激动人心了!据说亨德尔写出曲子之后,在英国皇宫里演出这个作品,唱到哈利路亚时,英国国王不自觉地,好像上帝在召唤他一样地站起来了,所有的王公大臣,也都跟着站起来了。这当然是形式上的东西,可是音乐给我的心灵上的震撼,是永远难忘的。1950年,合唱团解散。我1954年考进中央歌剧院,很快就主演茶花女。背景是周总理当时说过去八路军打游击,没有剧场,如今进了大城市,要占领剧场,要通过剧场把世界上所有优秀的文化艺术、戏剧艺术、芭蕾舞、交响乐、歌剧等都介绍过来。所以,在苏联专家的指导下,首先排了一个最有名的雅俗共赏的《茶花女》。当时全国的音乐工作者听说解放后没几年北京要演出世界性大歌剧,从全国各地赶来看大歌剧。看完之后,很多人就问周巍峙,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个人?哪国留学回来的?是哪个专家的高徒?周回答说他只是一个业余爱好的小青年。我想,大概是先天的身体条件、声音条件,加上自己后天的追求和热爱才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基本乐科所需要的东西掌握了。奥妙在于有一个天,我突然发现,大师们写出的音乐是符合音乐规律、符合人情、符合生活的,所以你只要理解了他的戏剧结构、人物的安排和音乐的写法,你就能够表现出来。我想大概正是因为这个,通过我自己的热爱,摸到了这样一点规律,所以入门很快。只要热爱学习,在学习过程中找到规律、发现规范,就会更迅速地掌握知识。后来,我接着演出了《叶甫根尼奥涅金》、中国歌剧《刘胡兰》、《阿依古丽》、《第一百个新娘》、《夺印》等。在这个过程中,我熟悉了舞台,从一个不喜欢唱歌、不喜欢演戏的人变成了歌剧迷。我觉得创造角色太有意思了,到了台上,李光羲变成阿芒、连斯基了,观众在底下边听边掉眼泪,自己的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超乎自己想象。
一直到文革时期,我36岁,被批为封资修的毒瓜毒草,宣传资产阶级思想,要下乡去劳动,接受工农兵再教育。1972年,周总理给西哈努克过50岁生日的时候,西哈努克说自己写了一批歌,希望中国的歌唱家帮我唱,必须找抒情歌唱家。所以借着那个机会,我比其他各界知识分子,早解放了四年。在这四年中,逐渐恢复业务,文革之后,像刚才介绍的,像《远航》《周总理您在哪里》《祝酒歌》等都是这以后唱的。1977年,文革以后,上海芭蕾舞团,请我跟他们一块儿去欧美演出节目。十年跟世界隔绝,人家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在蒙特利尔的一个唱片公司,碰见一个老头,他选了好多唱片。我就问他,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现在世界上声乐的发展,各个声部谁唱的最好。他就说帕瓦罗蒂、鲁契亚诺帕瓦罗蒂、次高音玛丽林霍恩……。大使馆商务处的一位先生,大概花了三十六、七美金买了四张唱片,如获至宝地带回来了。
我把这套东西拿回来,在中央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际部转录下来。大伙儿一听帕瓦罗蒂,才知道世界声乐已经发展到这个份上了。1963年,保加利亚专家勃伦巴洛夫,在欧洲表演过49部男低音歌剧,他是我国男高音歌唱家施鸿鄂的老师。他到中国来讲学,我们才第一次知道在美声唱法中必须解决换声区域问题,也就是从中声区过渡到高音时中间的换声区。美声是通过喉咙来唱歌,它充分调动共鸣,然后根据个人不同的声带本质分声部,分声区,中声区、低声区、高声区、换声区。所以,从人的调动本质来讲,它是非常科学的。所以,现在听起50年代自己的录音,觉得挺寒碜的,那时候太肤浅了。
现在我国定了三种唱法,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国外声乐界很不理解,在他们眼中,不就是一种唱法吗?三种唱法中,目前在我国最火爆的是民歌,民歌也是继承了传统,当然,这些年来由于在方法上有所改进,现在结合了假声,也能唱的很高,跟美声一样,但是它的风格色彩是不同的。比如说美声,它强调喉咙更加打开,高泛音,而民歌听起来就是嗓子本身的那种色彩,跟京戏是一样的。但是现在的民歌很多已经失去了纯朴性,也就是失去了最本质的东西。当然,群众喜闻乐见的民歌也特别多,在奥地利金色大厅,宋祖英、谭晶唱的都非常好,当然,她们唱的时候也不是死用嗓子的传统民歌唱法,也结合了很多美声,唱了很多外国作品,外国人接受起来觉得很有表现力,很美。这样就能够逐渐把我们的声乐和国际接轨,如果我国的声乐发展不能获得世界承认,我国声乐大国的地位就确立不起来。瞄准声乐大国方向发展,我国的好作品就会逐渐影响全世界。
第三种是通俗音乐。通俗音乐可以说是潮流不可阻挡。全世界都在听通俗音乐,太时髦了,铺天盖地,无孔不入。从80年代初邓丽君传播港台音乐,台湾校园歌曲,到后来我们自己结合电视剧的发展创作出了很多好听的歌,涌现了一大批名歌手。通俗音乐势不可当的原因是什么?第一,通俗音乐不用造乐器。任何学美声的人,必须通过科学方法将自然的声音条件唱出他的那个音响才成,要把自然的声带变成乐器,所以在唱歌之前必须先造乐器。
在整个艺术实践中,一个演员要经历各种各样的考验。比如说帕瓦罗蒂的前辈贝尔冈齐,意大利声乐家,在纽约大都会唱歌剧,因为美国的空调特别冷,他没注意,伤了嗓子,第二天上台之前全哑了,结果他就离开舞台了。他就认为想当专业演员,不管得过什么奖,不管掌握的声乐方法多么纯熟,每天都得练两个钟头。做不到这点,马上就会从专业演员中退出。
有一次我在景山学校,我讲通俗音乐不足的方面,结果一个学生递条子给我说,李老师,请你不要闭塞、保守,我们就是爱通俗音乐。我说,当然,个人爱好我不限制大家,可是我说你们的疯狂能到什么程度?我说我给你讲个事实,在80年代末的首都体育馆搞了一场摇滚乐大会,后来很多地方体育馆的馆长因为时髦,就邀请这样的摇滚乐到我们那去演。演到半截,很多体育馆馆长给吓住了,为什么呢?因为就在歌星在上面唱的时候,所有抽烟的观众,都把打火机拿出来了,点着火,万一失火了怎么办?
我们没有那样的音乐发展基础,硬拿回来,就跟那现代派的画、现代派的音乐,没调就是最大的特色,听了半天你不知它在那干什么。后来我带着这个问题跟一个德国的歌剧团开座谈会,我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文革之后兴唱歌剧就得唱原文,不唱原文就是层次不够,但是请问多少老百姓能够听懂外文。开座谈会的时候我就问德国的一个歌剧院的院长,我说你们在德国演德国境外的歌剧唱什么文?他说我们都翻译成德文,为了让老百姓听清楚。
德国是什么样的音乐基础啊?他们都翻译成本国文字,让老百姓听懂,跟我们五、六十年代那时候的做法是一样的。第二个问题,德国的创作怎么样?因为我们在文革之前,中国是世界上唯一普及了歌剧的国家,很多外国代表团到中国来,一看,哪个城市都有歌剧团,部队的歌剧团,地方的歌剧团,每天都有歌剧在演出,每一场音乐会,都有大量的歌剧咏叹调在那演唱。一问呢,票价,四毛六毛八毛一块,那时候也没电视,很多人都到剧场去看场歌剧。外国看一场歌剧那真是贵族的活动。这把他们感动了,说你们创造出这么好听的适合于老百姓口味的歌剧咏叹调,我们佩服极了。可是文革之后,拿北京来说,一部歌剧排出来以后,能演几场?所以我就带着这个问题问德国的院长。他说作为创新,我们国家每年都给一笔钱,给一笔钱赞助你写歌剧,凡是按照古典形式写的,很遗憾,写不过大师。另外一批,按照现代派音乐写得,没人看。连德国现代派的都没人看,何况中国呢?我们有了这个信心之后,指导专业创作走正常的道路。中国是一个戏剧大国,古代多少好戏为人民所喜闻乐见,文革之前,全国各地上演的剧种三百个,当然今天的形势完全不同了,可是这是老百姓和艺术规律本身造成的。
文革把美育取消了,因为美育说不清楚,都是资产阶级的,要批判。到文革之后,很多有识之士向中央呼吁恢复美育教育。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蔡元培给学校立的校训是科学救国,美育救国。美育为树人之本。德智体美,德育让人懂得道理;智,获得知识。但是德和智都是通过理解和记忆获得认识和知识。美育触及心灵,调动本能,追求美,感受美是人的本能。所以,作为人文社会,就要利用人的本能在孩童时代给他好的艺术,把他引导到对美的正确欣赏和追求上来。一个人通过追求美来认识生活是最佳的成长途径。为什么?如果人没有美感,没有爱好,有什么样的情感动力和心灵的冲动能让他去投身于一项事业呢?去拥抱社会,去爱别人呢?所以美育教育是绝对不能缺的。大家知道作为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坚持54年有多难?要克服多少困难?可是我过来了,老了,声带没有年轻那么弹性了,身体不舒服。有人问,你没事儿骑着自行车买东西,有空就去游泳,这么玩命干吗?我说就是为了自己在舞台上多待几天。有人说70岁人的肺活量,是30岁的1/3。可是我就是愿者为乐不为冤。
另外一点就是摆正个人位置,摆正个人位置就是明白你的能力、品格,所适应的领域在哪里,这样你才能够有一个正确的起点去确立你的目标,为之奋斗,产生效益。比如说朗朗, 13岁之前把所有最有难度的技巧全都掌握了,有着特别强的记忆力,这就是能力,所以他弹最难的八个协奏曲,让一个最有名的大师都傻了,说他什么时候练出这么多,而且一弹就全都出来了?这就是能力。当然,这是天才。可是,从一般规律来讲,你也得够这个条件。有了条件之后,还要在客观上学习规律。
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茶花女》中的【饮酒歌】(不是祝酒歌)和《货郎与小姐》中的【卖布歌】是李光羲演唱最好的两首名曲,这里只找到【卖布歌】,【饮酒歌】没有找到,甚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