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酒吧夜归人
当时是夜里11点钟,这个地方的白天和黑夜的温差是很大的,冻得我几乎要发抖。那是威尔士的一个乡间旅店,酒吧装修极有情调,墙上挂着威尔士风影画,屋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和爱尔兰乡间音乐,桔黄色的灯光让人感觉暖暖的。服务生们着装考究,彬彬有礼。
马克问我:你想喝点什么?我答:蓓蕾丝。马克一听大诧:
你说什么?蓓蕾丝?不行不行,度数太高了,你喝不了。
我说:我能喝。
你喝不了,会喝醉的。马克坚持说道。
我能喝,我在你的麦芽铲酒吧里喝过,你知道吗?我在中国还喝过40度的白酒,一酒杯。我用手比划着。
马克无奈地摇着头,我忽然明白他担心的不是酒的度数。
马克回头向服务生点酒,买了一小袋花生米,撕开袋子,在我面前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看来他是饿坏了。
交钱时马克问了价钱。在英国,从来没有客人在酒吧里问价,因为不过是两三英镑的买卖。
你知道吗?这一点蓓蕾丝两镑六呢,太贵了,在我的酒吧里只卖一镑四。,
说完摇摇头,好像吃了大亏。我们找了张桌子,面对面地坐下来,我从包里掏出巧克力和饼干,示意请马克吃,他边伸手边说声谢谢,忽然想起来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没有请你吃花生米。我笑了笑算是回答。
马克不像当地英国人那样,在酒吧里只沉醉于杯中物或悠然享受酒吧里特有的情调,追求一种全身心的放松。马克不是这样,他心不在焉地东瞅瞅西看看,忽然就离开了桌子,我回头一看,原来有一个女服务生在不远处站着,马克走过去和她聊上了,当马克回到桌边的时候,脸上雨过天晴。
每次和马克聊天,我都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记下他教我的单词。马克伸手要过我的本子,眼睛迅速地向四周扫了一遍,低头写下几个句子,然后递给我,尽量压低嗓音解释给我听,那架式,使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 “看不见的战线”里接头的特务。
小本上写着几个句子:我们麦芽铲有11个房间,这里只有 7个房间,他们雇用了12个人,而我们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可是我只知道马莉娅一个雇员,另外一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一下子我明白了,那个人就是指马克本人,因为他明明写着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不是雇了两个人。
我研究性地望着坐在桌子对面的马克,一个现实生活中真实的葛兰台。小说源于生活,而生活本身远比小说真实而且生动。 毫不夸张地说,马克在酒吧里的种种表现着实令我大开眼界,知道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如此大的不同。虽然我装做不在乎,其实我心里感觉不舒服,诚实地讲我是在乎的,我真的没那么大度。
我帮马克赶牛虽说是出于好奇,客观上也算是友情援助帮了他的忙,我的付出是自愿的,未曾想过要任何回报。问题是忙活到半夜,又冷又饿,他不请我吃点便饭倒也罢了,还好意思心疼一小杯酒。
其实我兜里装着钱,我有过一闪念,买一份晚餐自己吃。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既然要买就必须有马克一份,要不然我会感觉很别扭。要是买两份呢,说心里话我不情愿,凭什么让一个小女子请一个大男人吃饭?在今天这种境况下,在情在理都说不过去,我承认我的小肚鸡肠。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说马克人不坏,就是过于吝啬。我对马克产生了一种怜悯,他整天节衣缩食疲于奔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当他告诉我他每天工作十三四个小时,每周工作七天时,特别强调说:因为我是我自己的老板。
作自己的老板就非得这么辛苦吗?马克雇用的马莉娅每年都要出去度假,他这个老板反而享受不到假期。要知道,度假对每一个英国人来说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曾经问过马克:为什么你不度假?
答:我觉得我每天都在度假。
那你不累吗?
答:从不,因为我是自己的老板。
你真得不觉得很辛苦吗?
答:从不,我每天都很快乐。“
马克不止一次地在谈话中告诉我他很快乐,我愿意相信他说得是实话,当他的财富不断地增加时,我想他应当是快乐的。
四十岁的马克没结过婚,也没有女朋友,他哪里有时间谈朋友?雪梅来麦芽铲小住,马克显然很喜欢她,在酒吧里主动跟她聊天,下国际象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马克在自己的酒吧里坐下来。雪梅曾是专业棋手,马克自然敌不过她。雪梅走后,马克常常向我打听她的情况,还问我她什么时候再来。
有一次在去农场的路上马克又问起雪梅 ,我单刀直入地问他:你喜欢雪梅吗?
答:是,我喜欢她。
你希望她做你的女朋友吗?
答曰:我很喜欢她,但是,但是。
我不客气地把他的话截住了:你没必要‘但是’了,雪梅有男朋友。
马克闭了嘴,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曾见过马克的母亲,一位优雅的老妇人,她来螺钉看儿子,在麦芽铲住了几天。
有一天她很心疼地对我们说:马克总是这么忙,我们都为他的身体担心,可是拦不住他,我们都无法改变他。说完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可怜的老母亲。
那天夜里,酒吧里探到的情报一扫马克脸上的阴霾,母牛带给他的怒气烟消云散了,回去的路上他还高兴地哼起了小调。
回头想想,马克其实是挺单纯的一个人,他的人生目标也很单纯,单纯的只有一个字-钱。
那天以后,连续两三天都再没见着马克的面,后来见了马克,他告诉我,母牛生了仔,母子平安。是母牛自己生的还是他接的生,他没来得急说就匆匆地走开了。
遗憾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亲眼见证母牛生仔了,因为很快我就离开了麦芽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