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妮喜欢这种盆
初到英国时不懂英语,两眼一摸黑。想买一只做饭用的不锈钢盆,到处寻不到。商店里只有塑料盆,而且是方型的,搞不懂英国人为什么把盆做成方的,用方盆和面太不得劲了。
有一次我去“一镑店”,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只不锈钢小圆盆,虽说小了点,对我来说也够用了。回家后我就用它洗菜,和面,客人来了用它盛包子,当汤盆,一盆多用,相当顺手。
后来我至少搬了七八次家,换了三四个城市,这只小盆我始终舍不得扔掉。每次做完饭,我把它擦得铮亮,倒扣在灶台上,它就散发出银色的光。
搬到森林后我租了瓦丽亚的房子,我们俩年龄相仿,又有相似的感情经历,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多少个晚上,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在厨房的餐桌前边吃边聊,这只小盆是我们的公用餐具。
我用这只盆和面,拌馅,做出来的水饺能鲜掉鼻子,瓦丽亚闻见味儿了就拔不动腿,直到我请她坐下来一起吃。过生日时我请几位朋友来家聚餐,用这只小盆拌完凉菜,用水冲一冲,再盛上满满一盆西红柿蛋汤,撒上细细的香菜末,端上桌来,很快就被舀光了。
到英国后我花了不少冤枉钱,惟有这只花了一英镑的不锈钢小盆物超所值,是我的得意之购。
后来我认识了桑卓,她教我开车分文不取。每天她下了班直接到我的住处接我去练车,我就预备下好菜好饭等着她。
桑卓性格豪爽,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我做的饭她都爱吃,特别爱喝我做的西红柿蛋汤,每次都要用小盆来盛。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有一天我去城里闲逛,进了一家“一镑店”,在宠物用品货架上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小盆,看了标签我又气又恼,原来这是一只狗食盆!
我竟然一直在用一只狗盆做饭,一连用了好几年。令我生气的是,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只狗盆,为什么没有人给我指出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睡不着的原因是因为这只狗盆。我挺伤心的,不是因为我将狗盆当做了饭盆而伤心,而是为我的朋友们不告诉我这是一只狗盆而伤心。我把和我共同使用过这只狗盆进餐的朋友在脑子里数了一遍,竟然多至两位数。
皮特,温文尔雅的英国绅士,行为举止典型的英伦范儿,我和他一起在外面吃过几次饭。有一次坐他的车,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英国人吃饭时不会把胳膊搭在桌子上,我知道他是在婉转地提醒我。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有时会把一双胳膊肘儿架在饭桌上双手托着腮说话,我扭头看着他说:“你是在说我吧?”他连忙摆手说 NO,NO,竟有点脸红。
瓦丽亚,我的女房东也是好朋友,王熙凤似地人还未到声先到的主儿,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只要她在家,我包水饺或包子或水煎包,她从来都是欢天喜地坐下来和我一起吃,从不扭捏。后来她有了男朋友,吃完再问我可不可以带几个给他的男朋友。
再说桑桌,她和我的关系最铁,她作看护,常年累月地开着车到病人家里服务,自从作了我的汽车教练,几乎每天来我这里和我一起吃晚饭。桑卓粗线条,说起话来梆梆硬地不留情面,有一次她竟然说我的英文不如她的鹦鹉,真把我气坏了。
我知道英国人对别人的事一般不评价,更不会当面指责,他们尊重他人的选择。来英国这么多年,除了桑桌,从来没有人指责过我。
没错,用狗盆做饭盛饭是我自己的选择,可被理解为个人喜好,正如街上有女人剃着光头,小伙子留着小鸟造型的绿发,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对别人的选择说三道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其他人我都能理解,我唯独不能理解桑卓,我们俩的关系那么铁,她怎么可以不告诉我?我心里有些纠结。
晚上桑卓和我一起吃饭时,我将一锅热包子一股脑儿扣在狗盆里端上桌来。
我尽量沉住气,用筷子轻轻地敲一敲狗盆,紧盯着桑卓的眼睛,假装轻描淡写地问:“这是一只狗盆,是吗?”
我等着她说“YES”,接下来着我要责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桑卓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句:“邦妮喜欢这种盆。 ”
邦妮趴在桌子底下,尾巴在我的脚背上扫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