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母牛要产犊
自从那天去农场看到那只小牛犊,我一直在想,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啊,小牛生下来第二天就会在草场里跑了。那只小牛犊足有七十厘米高,一米长的身子,而且有那么大的力气。而人类就不同,婴儿出生后只有吃奶和哭的本事,一切都靠妈妈照料。如果婴儿也像小牛犊一样,生下来就会跑,该是多么有趣啊。马克还告诉我,小牛出生后一定要吃初乳,只有吃过初乳的小牛才站得起来。我听得入了迷,思忖着母乳喂养的重要性,暗暗庆幸我的女儿小时候是母乳喂养的,虽然她个头不高,可是她的身体和智商都不错。
我对马克说,下次若有母牛要生仔一定要叫上我去看看,马克说,那当然。
有一天晚上,马克果然叫上我一起去给母牛接生。马克又新买了一辆老爷车,微型敞蓬,白色,车牌号是JR44。马克问我这个号码怎么样,我说,在中国,人们不喜欢四,因为四和死同音。马克吓得瞪大了眼睛。我赶紧说,但是两个四是好的,两个四加在一起是八,八就是发财的意思。马克的表情仍很困惑,我们就坐这44敞蓬车去农场。
我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那条大花狗大概很长时间没洗澡了,一身臭气。它的后腿站在我身后的坐椅上,两只前爪搭在我的椅背上,狗肚子正好抵在我头顶上。我回头瞅它一眼,马克说声对不起,它必须这样,不然它会晕车的。
车发动了,风驰电掣,那狗挺直脖子迎风而立,威风凛凛像一个站在检阅车上的将军。它的前爪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到了我的双肩上,狗肚子紧贴着我的头。我觉得自己生生被这条狗绑架了,但是又无法说话,敞蓬车开起来风太大,说话也听不见。
到了农场,马克背起他的手术包,我和狗跟在他后面,一起向牛群走去。自从上次遭遇牛群围攻以后,我的胆量也大多了,知道那些牛不会伤害我。经过一个浅浅的池溏,大花狗扑嗵一声跳进去打了个滚,上岸时浑身沾满泥浆。糟糕,回去的时候得由这只泥巴狗押送。
马克向我讲解要做的事:第一步是我要配合马克将那头待产的母牛从牛群里引出到栅栏外面,第二步是将它引进一个由木桩围起来的“产房”里,第三步是给它接生。
母牛在离牛群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沉思,见到我们倒也不惊慌。马克到另一边去赶它,它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再赶,它又走进了牛群。那群牛见状又来了精神,围在母牛身边形成一个群体。我们必须先将母牛引出群来,再将它赶到栅栏门那里。谈何容易,一群牛跟着起哄,由于颜色差不多,我几乎找不到哪头是待产的母牛。马克锲而不舍地努力着,我也学着马克的样子在牛群的后面挥舞着木棒,赶着牛群朝着栅栏门的方向移动。母牛渐渐靠进栅栏门了,眼看胜利在望,那母牛却身子一扭,贴着牛栅栏跑到一边去了。马克气得直跺脚,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重新再来。
这一次,当牛群再次贴进栅栏门的时候,母牛被堵在了中间,马克继续逼着牛群挤在一起向门靠近,我机警地守候在门旁。当母牛走近的时候,将栅栏门打开只容一头牛的空隙,母牛被挤出了牛群出了栅栏门,我不失时机地合上栅栏门,上好门栓,免得其他的牛跟出来。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我觉得自己还具备做牛倌的潜质,心里特别骄傲。
马克兴奋地从栅栏里蹦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就像足球场上进了球的运动员,挥动着双拳向前跑去,没跑几步又回头朝着我跑来,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双肩,朝我竖竖大拇指,然后挥着双拳向远处跑去。马克的孩子气在此时表现的淋漓尽致。
只要再把母牛赶到一草场边上一个用木桩圈起来的“产房”里,马克就可以给它接生了。想到将有一头小牛犊从它的母腹里钻出来,吃完母乳,忽然就站了起来,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这奇妙的一幕今天终于可以亲眼目睹了。
不成想一波三折,母牛对我们很不满,可能它觉得我们把它从牛群里赶出来脱离了群体,心里不爽,于是再也不肯配合,在草场里跑了起来。
接下来的场面是,马克手持木棍在后面追,我跑在前面用一根树枝挡。那时我才明白,两条腿的人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四条腿的牛,虽然它肚子里藏着一头小牛仔,跑起来却如闲庭信步,不慌不忙,紧几步慢几步,反正让你追不上它。再说,它完全有理由从我和马克中间突然掉头,向另外的方向跑去,气得你跺脚也没用。有句话是牵着牛鼻子走,此时的情景却是,一中一西两个大活人,让一头母牛牵着满草场跑。
那天我穿一双半高跟鞋,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要时时提防别扭了脚脖子。大草场上,两个人和一头牛较着劲,一起跑着马拉松,不断变换着三角队形。
我不顾一切地跑着追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隐约可见马克的大红色T-恤,母牛还是漫无目标地自顾自地跑着,我想它可能是产前的阵痛开始了,它用跑来缓解这种疼痛,纵使跑到天亮,也别想再追上它。可是,马克不停我就不能停,晚上的荒郊野外很冷,一开始还出汗,后来背上就变得冰凉,几乎要打哆嗦了。
天完全黑了,如一口大锅沉沉地压下来,牛不见了,看不见马克,狗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寂静无声的草场上,只有孤零零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声音,辨不清方向,走不出这个大草场,不过我相信马克不会扔下我不管。果然,远远地传来马克的呼喊声,我回应着,朝着声音处走过去,终于见到了精疲力竭的马克,他怒气冲冲地喘着粗气对我说,我们回去!
在车上,马克怒不可遏地对我发着牢骚:
难道我容易吗,五年了,每天每天,我总是细心照料着它们。五年啊,每天每天,从不间断,它们竟然这样!
我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这些牛真是没良心!
我说,牛是没有思想的,你为什么要跟牛生气呢?
是吗?我生气了吗?马克马上转过来脸,一脸平静,证明他没生气。没有啊,我从来不生气。他说。
我说,刚才你对那头母牛生气了。
不,不,不,我从来不生气的,我总是很快乐的。
面对口是心非的马克,我不想再火上浇油,他够不容易的了,于是我转个话题问他:
母牛能够自己生产吗?
答,可以。
我说,那你明天一早到阿巴格弯尼的时候,会见到一头小牛正站在那里吃草。
答,也许。
接着,敞蓬车开始发疯似地在盘山小道左拐右拐,大花狗照旧用它的两只前爪按住我的双肩。我的后脑勺抵着它的肚子,感觉暖暖的,黑暗中出现了灯火,是个小旅馆。
我们进去喝一杯。马克气乎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