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黛安问孟教授在研究什么的时候,他不愿回答。不是怕黛安不熟悉这个问题。相反,他正是怕黛安听说过,以为他开玩笑。这是本学科一个著名的难题,已经悬疑了五十年。它和孟教授平常做的那些小课题不可同日而语。
孟教授对这个课题一直感兴趣,老早就读过相关的论文。最令他着迷的,是它的论断看似简单,却隐含着贯穿几个领域的思想。但他从没想过啃这块硬骨头。直觉告诉他,问题所属的领域不像他所擅长的(在某些权威眼里,孟教授只能算路人),所以尽管喜欢,也不大可能出成果。就像追求一位天仙,虽然爱慕,也有心无力。
他的态度在上学期有所转变。当时他正厌烦了教课,忽然听说某所一般的大学里,有一位华裔讲师,刚刚解决了一个悬疑近百年的大问题。孟教授上网查过那位先生。他年纪比孟教授大,也是名校出身。但因为所在的学科竞争激烈,蜗居在那所大学数十年,每年教七八门课(这个负担是孟教授的两倍)。这项成果花费了他十五年。
孟教授对于同行的成就,有一种本能的怀疑。他见过很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例子。他的领域就有几位权威,虽然在名校任教,荣誉满身,其实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小步跟进的研究。有的还算谦虚,能说上几句话;有的如此自鸣得意,见人只谈自己研究的枝节,孟教授避之不及。这位讲师显然是个例外。他本来不是权威,没有终身教职。孟教授读过他的论文。技术虽然精深,成果是路人都能理解的。
孟教授把目光转向了他作为路人结识的这个问题。他感到一种渴望,但没有立刻展开研究。已知的办法都不管用。要想有突破,必须有新想法。好比说,没有合适的装备,连资深的登山家也不敢轻动。但是那天凌晨,在黛安身边,不知为什么,他考虑起了这个课题,而且有了一个想法(也就是他说的灵感)。这个想法非常自然,却不记得在文献当中见过——它可能是个全新的想法!凌晨四点,在电脑前,孟教授所做的,就是检验这个新想法的可行性。
送走了黛安,孟教授继续他的研究。他知道潜心研究时,客厅挂的那个大钟会以另一种速度运转,所以不时叮嘱自己,别忘了跟黛安联系。即使如此,他还是慢了半拍。为了惩罚自己,他没有请她去海边散步(他们都喜欢),而是请她去商场(只有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