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情，恐怕还是不相信的成分居多，我开始查看IGS系统记录。我12年前用得最多的账号（Himalaya）还在，还是2k，说明IGS真没调整段位。

我曾经记得几个12年前的1k和2k棋手的名字，现在大都还在，段位基本没变，对局数大都涨到了5千到1万次。其中一个曾经的强1k，取名“张栩”（音译），大概是这位著名的旅日台湾棋手的粉丝，他现在已经是1d了。这家伙有意思，12年前不知道赢了我多少次，结果有一天我状态特别好，连赢了他三盘，他痛苦极了，说：This makes no sense（这说不通）。当然后来我又被他打得一败涂地。记录显示，“伪张栩”累计对局近5万次！也就是说过去的12年里，他竟然至少有4万多次对局。天哪，4万局是什么概念？平均每天对局9次！丧心病狂啊。职业棋手也不可能12年对局4万多次。虽然我知道他喜欢快棋，但是下满9局恐怕也要4-5小时！然后还要天天如此啊。经历了这12年来4万多局的反复锤炼炼，他的棋力从1k升到了1d。在他近5万局的统计中，输赢几乎各占一半，也就是说，“伪张栩”是最货真价实IGS初段（1d）。

说句题外话。如果不靠下棋谋生，却要下成这样（平均每3年一万局），恐怕有玩物丧志之嫌。12年的大好光阴在这4万次对局中轻轻走过，青春无悔倒也好了，若真有什么惆怅，只怕是痛彻心髓的。难道说，这一辈子在人世间走了一遭，最美好的那段时间全用来下了棋了？毫不夸张，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位仁兄的对局统计时，真的是目瞪口呆，久久无语。

下到了1d我才开始输赢稍微“正常”一些，不像前面那样总是赢多输少。IGS目前的段位分得更细了（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毕竟12年没来了）。按照新规定，两个段位之间加了一个新级别。比如二段（2d）和三段（3d）中间，加了一个“强二段”（2d+）。这样2d+和2d对局要让先，而3d和2d对局不仅让先还要再贴5.5目。以此类推。换句话说，IGS认为让二子相当于有15目的差距。而从前的认知是10目左右。我认为这种认知还是比较合理的。让二子的差距绝对在10目以上。总的来说，跟普通1d下我也没少赢，过了些日子我竟然变成了1d+，跟1d的对手对局系统竟然要求我执白让先。但即使是让先，多半时候我还能赢。直到遇上一个叫木兰（音译）的1d+，我才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跟木兰对局，盘面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我竟然连输了两局，然后利用他（假设是“他”吧，名字有点象女人）的失误捞回一局。感觉赢他一盘非常难。那天下了这三盘，按自己的规矩不能再下，我就看他跟别人对局。见我不再应战，木兰找了个2d另开一局。系统指定木兰拿黑棋，被让先。这盘棋白棋序盘的时候有一手稍稍过分（大概是对手2d刚下了一盘让子棋，欺着太多，一时没能适应），当即被木兰抓住给予惩罚，白棋损失了10目左右，此后二百余手，白棋拼命想挽回损失，但是木兰竟然下得滴水不漏，完全是高棋风范。就因为一手不算非常过分的棋，白棋竟然毫无机会地输掉了这盘棋！棋下到这个份上，职业棋手不过如此。后来几天我发现，木兰实际上是2d，前一段可能状态不好，跌到1d+，然后木兰几乎只赢不输，若干盘后，木兰又变回了2d。（大概是个男棋手，我不大相信女人能这么厉害）。

看了木兰的几盘棋，我有所悟。看来到了IGS的2d水平，攻守趋于平衡。通盘基本没有漏着，所以对手也无机可乘。在这个水平上对局，通常是不经意的一招随手，就可能被等待已久的对手死死咬住，招致局部受损，然后全局被动。通常不过是10目以内的损失，却是通盘都扳不回来！这完全是业余大高手的境界。古人没有职业棋手，如果下到这个程度，就是一代高手了。这么看，IGS的2d（二段）就已经相当厉害，大致相当于90年代国内的业余5段到6段。

若干盘之后，我也升到了2d。然后我开始频繁地跟2d棋手对局，胜率终于降到了一半左右。但是每一盘赢下来都比较累。我知道：到顶了。我个人认为，IGS的3d以上的棋手，大都受过若干年职业棋手的训练。在技术上，或者说广度上懂得更多。很多复杂的变化，我们可能根本没见过，他们却了如指掌。若单以战斗力，或对棋局的驾驭能力而论，我们却未必没有机会。

与IGS的2d以上的棋手对局，最大的感触是领先的感觉来之不易。但是反过来也一样，自己一旦领先一点点，对手想扳回去也同样的难。绝大多数时候如果感觉“大局已定”，那棋局九成就是真的定了。

从5k一路打到2d才稳定下来，而且是在12年没摸棋的情况下。以今天的棋力，可以让当初的徐二公子2至3子，陈小哥3至4子，小钱8到9子，甚至一度打得我屁滚尿流的“伪张栩”我也能让得动他2子。匪夷所思！最近12年技术上有长进吗？应该说到了IGS的2k（国内90年代的业余2段到3段）这个水平，技术上就没什么大的提升空间了。更何况12年不下，技术上没退步就不错了。是不是算得更清了？那更不可能，年纪越大越算不清。40来岁的时候怎么还能算得过30来岁的时候？但是反思过去，发现我还是有很大变化的。尽管技术上相差不大，但是下棋的态度和方式都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判若云泥。

从前下棋，张牙舞爪地上去，还没等拳头招呼到人家身上，自己已经中了暗算。换句话说，破绽太多。该忍的地方不忍，该出击的地方又瞻前顾后；而且胜负关头，却往往把握不住大局。现在下棋，攻守平衡，所以破绽比以前大大减少；懂得隐忍，更懂得比较恰当地把握时机。这些跟技术真的没什么关系。那还能跟什么有关？经验多了？12年没下棋，还能有什么经验。如果说更有经验，那也只能是人生的经验。

过去的12年我其实吃了很多苦。个中滋味，从未向外人提及，真是欲说还休。这12年的人生谈不上精彩，但是可以说太丰富了。遭的罪越多，为人处世的方式自然也改变得越多。总的说来，性格上可以说有了沧海桑田般的巨大变化。所以12年后再摸棋的时候，已经不可能象从前那样下棋了。

我其实不觉得棋力提高了，因为技术上跟从前基本上是一样的。恰当地说，现在的我更象一个胜负师，关键时刻能赢下来而已。如果站在对手一方，可能觉得：你小子技术上也很一般嘛，看不出比我强在哪儿，可这棋怎么就这么难下呢。因此很多人刚开始输了并不服，多数使出浑身解数要再来几盘，但基本还是一个输，即使是大优的局面多半也撑不到最后。如果说这也是一种功夫，那就是棋外的功夫，或者说人生历练的功夫。

记得从Los Alamos分手几年后，Tom有一次发电邮来揶揄：伙计，还下棋吗？我还记得你是2k呢，想当1k想得要死，但是却死活打不上去。嘿嘿嘿。在Tom看来，我这辈子差不多就是2k了，或者3k（90年代国内的业余初段），因为以后岁数越来越大了，棋力会比顶峰时稍微弱一点。我其实一度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国维大师所说的第三个境界是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