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红楼梦》问世以来,金陵十二钗就成了美女的代名词。无论红学家还是红楼粉丝,他们对这群美女的评点和探秘的热情从未减弱过,一波又一波的红楼热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可奇怪的是,十二钗里有位美女,极少有人提及,其关注率甚至不及贾府里的一个三等丫鬟。这也难怪,金陵十二钗里,读者既未见其行,也未闻其言,只能听见她的几句哭声。在前八十回里,她只是抱在奶妈怀里的一个小孩儿。一个懵然无知的小孩儿凭啥名列金陵十二钗?作者把这个小孩儿放在书中如此重要地位的用意何在?
巧姐是贾琏和王熙凤的独生女儿,在前八十回里,作者只侧面写了她的两次生病,一次哭闹。这看似作者随意写下的生活闲笔,但细细品味却大有深意。二十一回,巧姐出痘疹,按当时的风俗习惯,家人必须斋戒,供奉痘疹娘娘。但巧姐的父亲贾琏根本不管这些,只独处两夜,便与多姑娘鬼混在了一起。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竟然置女儿的生死于不顾,还有比这更无耻更无情的吗?可以这么说,出在女儿身上的痘疹痊愈了,长在父亲心里的痘疹全烂了。四十二回,巧姐在风里吃了块糕,就着凉发热了,请王太医看诊,王太医诊后笑道:“姐儿又要骂我了,只是要清清静静的饿两顿就好了,不必吃煎药。”娇贵得风一吹就生病的侯门千金,最后成了荒村野店的乡间村妇,出现如此巨大人生反差的原因何在?是可悲还是可喜?这不正是作者希望人们深刻反思的人生哲理吗?四十一回有段小插曲:巧姐哭闹着用手里的柚子换到了板儿的佛手。脂砚斋评注道:“柚子,即今香团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通过脂砚斋这段评注,再结合巧姐的判词,我们可以确定巧姐最终嫁给了板儿。因此,巧姐的故事全在续书里,她将是作者以后浓墨重彩描写的美女之一。要想解密发生在巧姐身上的传奇故事,我们必须从金陵十二钗判词里去寻找蛛丝马迹。
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巧姐这册的画面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女在那纺绩,判词是;“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画面暗示了巧姐的最后归属是做了荒村野店的织女,判词强调的是,巧姐在贾家势败家亡后,因为其母偶然一次救济刘氏的善行,才得以脱离虎口。因此,巧姐的命运同其母和刘姥姥紧密相连,如同树根和枝叶的关系。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荣国府的大内总管,她以精明能干的女强人的形象赢得了贾母的欢心和信任。王熙凤大权在握之时,谄上欺下,为攫取权利和财富不择手段,她为了捞取三千两银子的好处费,致使金哥和长安守备之子双双自杀殉情。王熙凤曾洋洋得意地对静虚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行就行。”不怕报应,报应偏偏找上门来,凤姐终于陷入了“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惨境地。更要命的是,报应竟然还降临到自己宝贝女儿巧姐身上,此时是谁对巧姐下此毒手呢?《红楼梦》十二曲中的《留余庆》给了我们答案:“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人们很难想象,在巧姐危难时刻,原应雪中送炭的舅舅兄弟等亲人,此刻却成了落井下石的凶手!当我们谴责这些为了金钱忘了骨肉亲情的狠舅奸兄时,也不要忘了王熙凤当初种下的祸种。王熙凤专权霸道时,眼中无下人,心中无亲友,围绕在她身边的只能是一些低眉顺眼的阿谀奉承之流,这里当然包括她的兄弟王仁侄儿贾蔷之辈。老虎一旦失去虎威,麻雀也会飞来啄几口,狠舅奸兄这些小人岂肯放过这次发家难财的机会。此时挺身而出的竟是与她无任何血缘亲情关系的刘姥姥。虽说人生如戏,但是,如此吊诡的戏剧性变化,还真叫人五味杂陈,无从说起!
刘姥姥为什么要拼上老命搭救巧姐呢?刘姥姥本是一个贫困的乡村老婆婆,因其女婿家的祖上昔年同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并且连了宗,此后两家一贫一富,多年未曾往来,刘姥姥因女婿家生活艰难,决定到贾府去打抽丰,刘姥姥万万没想到自己意外的撞上了一个大运,王熙凤一时高兴,随手送给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对凤姐来说不过是拔根寒毛,可对刘姥姥来讲确是救命的仙丹,足够过一年的日子了,刘姥姥感激得千恩万谢。如果仅仅只是口头感谢,再动听也不值一提,令人敬佩的是刘姥姥日后历经艰险救巧姐的实际行动。王熙凤绝不会想到,自己随手扔下的这二十两银子,实乃自己的赎罪金,偶尔的一次救困扶穷善行,最终救扶的竟是陷入火坑的女儿。这真是天理昭昭,救人就是救己!
高鹗续书里巧姐的故事平淡无奇,当巧姐的舅舅王仁伙同贾环,贾蔷,贾芸等人要把她卖给藩王做妾之时,刘姥姥从后门把巧姐带出贾府,巧姐最后嫁给了一个家财万贯,良田千顷的周姓地主之子。这同原著续书的构思大相径庭。四十二回,王熙凤请刘姥姥为女儿取名字,刘姥姥便为她取名巧姐儿。随后刘姥姥道:“日后长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脂砚斋在此文后评点道:“应了这话固好,批书人焉得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实伏线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批书人为何如此悲伤?最有可能是无辜的侯门千金巧姐在狱庙里受到了非人的虐待和折磨,令批书人哀伤不已;已经是古稀之年的刘姥姥为搭救巧姐遭到了巨大的危险和磨难,让批书人不忍卒读。毫无疑问,狱神庙里一定发生了惊心动魄的故事。可惜,具体情节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了,但是,我们只要知道有刘姥姥勇救巧姐的壮举就足够了,我们从中完全可以读懂作者把巧姐放在金陵十二钗里的缘由,我们同样可以悟出作者精心塑造巧姐这位美女的良苦用心。
金陵十二钗各有各的不幸,巧姐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位锦衣玉食的侯门千金,从危机四伏的权贵之家死里逃生后,成了荒村野店里的一个织女,从此过上了宁静的田园生活,哪里是不幸,何处是万幸?无须作者点破,读者也会自明。在贾府处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时,王熙凤满眼尽是谄媚的笑容,满耳全是颂扬的赞歌,凤姐是无法弄清谁是真正的亲友,谁是潜在的敌人。此时凤姐的心思都凝聚在终朝只恨聚无多的金银之上,她的精力全放在能让她威风凛凛发号令的权力之上,当贾府树倒猢狲散,凤姐茕茕孑立之际,刘姥姥却意外的出现了,作者是否在含蓄地告诉我们:贾府里的王熙凤们失落的亲情和正义,正散落在远离权利和财富的民间。刘姥姥和王熙凤母女的故事是否昭示我们这样一个道理:真情其实和金钱无关;正义本来同权力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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