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我和先生在邮轮上欢度了我们的结婚十五周年。先生执意要请邮轮上的专业摄影师为我们拍一套照片作为纪念。我们就像进了摄影师的工作室，任由她为我们摆造型。她有意想拍一张我们手牵手的特写，却发现我们俩都没有戴婚戒，于是打消了念头。但还是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没有婚戒，并郑重地告诉我们婚戒对于婚姻的重要性。望着这位还没结过婚的异国年轻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我们结婚时......

我和先生是在大学的校园里认识、相恋的。踏上工作岗位后，就水到渠成地筹备起了婚事。可是随着婚期的临近，我突然无比的犹豫和彷徨。记得师兄问起我婚事时，我说，怕自己到时会落跑。宾客都来了，新娘我却不出现在婚宴。师兄当时还在恋爱，没有结婚经验的他却鼓励我说，婚礼就像学位论文答辩。准备时，觉得不会通过的，但所有的人都是答着答着，最后都通过了。

但我真的不确定为什么就是要和“他”结婚，而不是张三或李四，我不停地问：结婚是因为我们是彼此生命中唯一不可替代的必然，还是不过一个不经意的偶然相遇的结果？见过许多好姻缘最终一拍两散，不想也有那种结局，为此当时我问了现在的先生三个如果怎么办。

“如果我不会生孩子怎么办？”
“那我们就不要孩子。如果你实在喜欢，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如果我不是处女怎么办？”
“结婚了，谁还会是处女。好了，你不要再瞎想八想了。”

“那如果将来我爱上其他人，怎么办？”
“嗯，我希望他能给你要的幸福。如果他不能让你幸福，我不会饶了他！”

说实话，我认为自己非但不是一个思想保守的女性，而且应该属于思想前卫的。我母亲常常不无担忧地说，如果活在文革，我会因为言论评上个右派。而我则把当年的“我”归入极左派。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些农妇水平的问题。只觉得当时的我就象一个做买卖的，在把自己卖出前，得把丑话都说在了前头。唯恐买家买走后，觉得这不好那不好来退货。多年以后，我再看这三个问题，觉得当年确实很傻，很天真。当爱已不再，男人要抛弃你时，对于理由，“莫须有”这三个字就足够了。但我还是对先生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很意外也很惊喜。我是个很具有竞争意识的人，想要的就一定要想方设法达到。我承认当听到他表达出“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的意思时，我在惊喜的同时，也为自己落后的思想境界而惭愧。我也要承认就是这个回答，让我有了和他携手走进婚姻的决心。

然而，这决心仿佛是面对赴汤蹈火而做出的，行动上未免迟疑不觉。以致于结婚证是拖到婚礼前一周才去领的。先生早已打听好婚前体检和领证的地点，就等我定个时间。我选了个下夜班的日子，这样就不必请假了。写这篇文章时，才突然意识到，那天先生应该是特地请了假的。我们做好婚检后就去领证。领完证，跟随着先生去他家。一路上，两个人都默默地走着......

还是我打破了长长的沉默。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我也是”
从领证处到他家有两三站路的距离，大概这就是走在那段路上的所有对话。其实我还是有感觉的，那就是除了沉重，还是沉重。办事人员在证上盖好印，交给我们的一刹那间，我突然觉得接过的是，盖着“银货两讫，不退不换”戳记的票据，一张无比沉重的契约。从此就是他的人了，无论是好是坏，顺境还是逆境，健康还是疾病，富有还是贫穷......但是，我没有和他分享这些想法。不爱下厨的婆婆特地烧好了清蒸鲜鱼在家里等我们一起午餐，并向我们祝贺。这稍稍给了我沉重的内心一丝喜悦。

婚礼如期而至，我也最终没有落跑。迎亲，拜高堂，敬宾客，闹洞房......一切最终都象师兄所言，犹如论文答辩，一关接着一关就过去了。只是在随着新郎踏出家门前的一瞬间，我突然转过身，情不自禁地抱了妈妈一下，泪水不由地模糊了眼睛……这泪水既不来自喜悦，也不源于哀痛……婚前，我曾逗问妈妈。
“我出嫁那天，你会不会不舍得吗？”
“不会，你从高中就住出去了。再说就在一个城市。”“你出嫁后，我的事情也好少一点了。”
但，我在拥抱妈妈时，我也感觉到，她在擦拭眼睛……

婚礼后，我们休息了三天就回去上班了。半年后才去旅行，算是补了蜜月。确实，在筹备婚事的时候，内心的焦虑使我腾不出心思来安排蜜月旅行。同样，也没有去考虑婚戒的事。随着共同生活的真实开始，婚前焦虑症的这一页算是翻篇了。婚后的生活犹如一幅浓彩淡墨的长卷，从此，一一地在我们眼前展开了：有尿布的芬芳，有捉襟见肘的窘迫，有别离的相思，更有认真讨论离婚的悲愤......

期间，先生提出过购买一对婚戒，我也做了一些功课。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不买，从此这个议题就搁置起来。因为想要最好的，自然也贵。倾囊而购当然也是做得到，但似乎觉得不值。退而求其次，又不甘心。就像誓言，如果不能保证誓死捍卫，就不要轻易出口。我们的教会有多次为已婚夫妇举行在神的殿堂再次婚礼仪式的机会。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在神的面前许下或重温婚姻的誓言。我考虑以后，还是谢绝了。就象当年领完证，我感觉是定下生死契阔，却不愿道出，只因世事难以预料，就不要轻易许诺了吧，尤其是在神的面前。人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是无可奈何，还是不要让神来惩罚这些力不从心的违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