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房子
春假结束,一切又回到日常。相思最苦,这对热恋中的情侣约定每个周末见面。任重奇怪地坚持着之前的习惯,无论怎么渴望亲密,也不肯踏进安文半步。放浪形骸的假期已经结束,他在苦苦自律,华美舒适的安文小楼和它蜜一样的女主人,实在太危险。
在爱的汹涌中,任重知道生命苦的本质。就象爱喝黑咖啡的人,他喜欢从苦涩的节制中累积渴望、咀嚼痛楚、品尝隐忍与释放。苦涩越深,爱更浓烈。
在漫长的斗争生涯中,目睹太多的阴暗、丑陋、堕落、毁损、破灭。星光同盟的凋零,让他格外珍视自己的幸存,任何情况下,保存自己是第一考量。因此,他远离战场,成为那个暗中斡旋的人。风暴来临时,他从不会出头直接与之对抗,只能等待骤雨停歇之后,悄悄出面收拾残局。摩尼星、迪哈星以及更多文明的相继殒落,他只是个痛苦又漠然的旁观者。一贯的不作为、放弃和逃避,他对自己是失望的。追根究底,除了他自己,他没能真正庇护过谁。
这些矛盾和背离,都是苦涩的原因,随后变成心理上的自贬。这个特点,有意无意地被他敏感的爱侣试探把握到。
任重来看望叶好的时候,两人激烈抱拥。任重提议:“我们去骑马吧。”去到跑马场,两人先是各自骑着一匹马,没一会儿,双目热烈地对视。叶好一下子跳下马,任重呆呆地跟着下了马。
“我要骑马。”听到叶好忽然忘情地撒娇,任重心里一酥:“刚才不是在骑马吗?我刚下来你又说要骑马。”
叶好红着脸踮起脚尖贴近他耳朵,头发丝弄得他脸上麻酥酥地。只听她悄声道:“笨啊,我想在你的背上骑马。”
这话仿佛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把柄,任重根本受不了。他脸色一变,拉着叶好进了马厩旁边的一间办公室,放下百叶窗,把门反锁上。把她放到宽敞的红木桌上,任重几下扯下她的马裤。“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叶好平躺着,奇怪地问。
“小傻瓜,这是我偶尔会用到的办公室。”任重俯在她身上不断亲吻,非常激动。叶好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避孕套:“别忘了这个。”
趁任重伸手过来拿避孕套的时候,叶好攀爬上他的身体,把他压倒在厚厚的地毯上。虽然关闭着门窗,屋子里还是隐约有草料的干草气味和马匹的腥臊气,这种原始而野性的动物气息刺激着两个人。
叶好骑到任重的身上,抽下他的皮带,拉开拉链,取出她想要的东西,硬邦邦地。套上套子上好马鞍,她一下子坐了上去。随着她前后摇晃,上下颠簸,任重在她的压迫下束手无策,只能呻吟。
“快点儿,再快点儿。”叶好不满意地拿着皮带轻轻抽打他,嘴里呵斥着。
皮带抽打在身上,任重感觉刺激又畅快,那个一向高高在上的优雅男神,在尘土中挣扎。在叶好的粗暴中,他是手无寸铁的奴隶,臣服于她的身下。任重好象一匹腾云驾雾的白龙马,让她一下跃上山顶,一下又冲进海底,一阵阵的巨浪卷席。
爱的体位渐渐颠倒,那个羞涩的女孩变成了任性的女王,骑在马上驰骋沙场。任重灵魂里潜伏着的软弱与退让,叶好身体里埋藏着的倔犟与反抗,此刻统统得以释放。在这种彼此满足的狂野性爱中,任重沉迷于她小小的欺凌和霸道。从悬浮在空中的高冷到贴近地面的受辱,他得到深刻的放松。
那一阵子,两个人不去安文的卧室,而是十分古怪地频频在马厩隔壁的办公室里约会。草料和马匹混合而成的动物气息成了欢爱的主旋律。叶好的野性有限,放肆的背后需要足够多的被拘禁的野蛮能量。作为以温和为主色调的女孩,她很快获得了平衡与宁静,期待着接下来的约会能回到传统的温柔与浪漫。
“任重心里太压抑,有不为人知的扭曲,渴望渲泄。”叶好并不喜欢跑马场那个奇怪的地方,她躺在安文舒服的大床上回想起彼此亲密的一幕幕,感到任重其实是个谜。在熟悉的面孔和熟悉的身体之下,他似乎隐藏着另一个自己。
在爱与罚的被贬损的性爱游戏中,任重有一种落地为安的纾缓与踏实,心中的块垒逐渐消解,他也失去了对马厩的兴趣。
秋天来临的时候,一切回到正轨,两人终于开始每周六在安文的约会。在安文三楼卧室的银紫色大床上,银色月光穿过纱帘铺洒在地板上,角落处青铜麒麟香炉里缓缓燃着玫瑰香,瑞脑销金兽。爱的位置再次回归,任重重新扮演雄性的主攻手,而叶好仍然是温柔似水的小女人。
正象任重说的,希望陪她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年底的圣诞长假,两人又相约结伴去了欧洲各地漫游。海德堡、布拉格、巴黎、普罗旺斯,弗洛伦萨、克拉科夫……一个又一个地名,都留下了任重和叶好携手的足迹。这一次,这对情侣没有一直泡在酒店,而是格外认真地一起沿途看风景。
任重携带相机成了专门的摄影师。在象与不象、似于不似之间,用独特的视角观察世界,捕捉感动和惊喜。所有的印象都是私人的,通过图片传达出来,就变成了公开的、大众的。个人的,之所以能和群体的共鸣与相通,因为我们从出生到死亡,一路饱受局限,拥有太多的相似性。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从每个人身上,我们都能够辨识出自己可能会有的影子。很多时候,你之所以是你,我之所以是我,只是因为我们没有遭遇同样的困境。一个人没有重复另一个人可怜的、可鄙的、可悲的命运,不是出于勇敢和清醒,而是一系列的偶然和运气。
在陌生的国度,凝望陌生的风景,还有迎面而来的,那一群群陌生的自己。
叶好在那一张张富有冲击力的相片中迷惑,那里,有另外一个任重,是她并不熟悉的。破除忧郁、自制和隐忍,他好象越来越不介意袒露自己。
这次出游归来,叶好很想记录下来那些漫游杂记,却总找不到时间来好好书写。雷电得知后,主动为她推荐了一个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
“你戴上试试,心里想着你要写的东西。”雷电一脸的神秘。
叶好于是回想那篇一直想写却总未落笔的游记。没过一分钟,对面电脑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篇文章,和她心里所想的一模一样。
见叶好吓了一跳,雷电笑眯眯地告诉她:“这叫意念写作器,是我个人业余时间玩出来的新产品。以后你要是没时间赶文章,就用它帮助你写作好了。我能折腾出这个玩意儿,还得感谢冰屋有这么棒的技术平台和开发环境。”
拥有了这个令人惊讶的意念写作器,叶好哗哗哗一口气创作了十多篇游记散文。任重一一阅读,精挑细选,给这些文字配上自己拍摄的照片,拿去给某家出版社。当编辑邀请叶好选送一张自己的生活照放在首页作为作者简介时,叶好婉拒了。她是个喜欢把自己隐匿起来的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头像出现在书页里被陌生人认识。你可以说是羞怯,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保护。这种方式可以让她减少顾虑,更自在地在文章中剖露自己。
一本署名小鹿的《欧洲鹿行记》出版了,图片摄影是任重,叶好把它叫做“我们的书。”在书店里第一次看见这本小册子的时候,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现在的文字并不足以令我自豪,但也不应当在今后重读的时候让我耻于承认,我曾经写过这么一本书。她站在书架前,想象自己是个普通的读者,一页页翻过去,她感受到足够的诚恳,没有发现特别让人遗憾的地方,于是安心地离开。
“我们的书”在图书市场蛮受欢迎,接连重刷了两次。编辑特地来信叮嘱叶好接下来的旅行手札一定要让他们打理。叶好笑盈盈地望着任重:“这一生还很长,我们的旅行手记将来是不是会延续成很多小书呢?”
新年一过,毕业季来临,叶好和任重变成各自忙碌。
在市场的实际需求下,冰屋里的AI妈妈项目推出两组产品。一个是概念版的AI妈妈丽莎系列,一个是实用型的AI保姆莉丝系列。可以猜想得到的是:AI保姆莉丝超过AI妈妈丽莎,成为用户的首选。理念与现实融合之后,样貌朴实、勤劳正直的莉丝作为称职的贴心保姆,忠诚而细腻,让很多育有幼儿的主妇们非常满意。超级妈妈这种理念,还不太为人接受,在大多数生活场景下,人们倾向于选择毫无威胁,早已习惯的实用性保姆。
小鹿丽莎作为AI同事,果然留在“类人机器人”研发部和大家一起继续投入“AI爸爸”的新项目。叶好对丽莎并没有感受到额外压力,反而迅速建立了紧密的情谊。除了冰屋的项目,叶好还在黄钟大鼎另有课题和论文安排。任重也很少出现,电话里他告诉叶好:“最近在忙一些事情。”
六月里,任重忽然现身:“我们去看新房子。”
新房子离伦敦市区很近,从市区驾车不到半小时的距离,就看见了临水而筑的一幢蓝色房子,远远望见楼顶有一个茶色玻璃屋。蓝房子门前小溪潺潺,周围令人吃惊地种着丛丛色泽斑斓翠绿的湘妃竹。
叶好看着眼前的蓝房子,心里又惊又喜,原来任重一直在忙碌的事情就是这个。顺着白石小径推开楼门,沿着螺旋形的木楼梯参观一层层的房间。屋子还没有完工,一楼的起居厅、餐厅和厨房已经初步装修好。二楼琴室里已经摆放着钢琴,其他好几个房间只有空荡荡的木地板,“这里将来是孩子们的房间,可以到时候再安排。”
三楼有三个套间,任重介绍:“这个大卧室的套间是我们共用的寝室。另外两个套房里设有小卧室、书房、工作室。我们各自一个小套房,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可以不受干扰地做自己的事情。”
上到楼顶,玻璃屋外铺有草坪和花圃,摆放着野餐桌椅,旁边的铁架上晃荡着一个木质秋千。向远眺望,泰晤士河、伦敦塔桥、大本钟和伦敦眼一一映入眼帘。玻璃屋里面,是休息娱乐的空间。靠窗一侧有一张日式榻榻米,上面摆放着围棋棋盘。另外一面是吧台,饮料酒类和咖啡机等。中间是一架跑步机。
任重拿出设计图,原来,在蓝色房子下面还有一个设计复杂的防核地堡。任重铺开蓝图给叶好详细介绍这座地下建筑,不断征询她的意见,仿佛这次的参观,这个地堡才是重中之重。
从冰屋的放映室获知摩尼文明的终结以及自己的身世之后,叶好选择了停止追问,安于现状。她还太年轻,有一些真相她不敢面对,但内心对所处环境缺乏信任所带来的紧张却一直如影随形。看见那个地堡的时候,她如释重负,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毫无安全感。安文之所以不是家,原来,缺少的就是安全感。她积极地启动脑力,想象着如果必须在这个地下室躲避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到底会有哪些需要,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地下时间。任重详细记录下她的所有建议,看着那张密密麻麻注满标记的图纸,叶好暗暗舒了口气。
离开蓝色房子的时候,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搬进这个新屋子里。那个时候她懂了,家的意思就是:足够的温暖、自在和信任。
在不太忙的周末,叶好会和任重一起在蓝房子度过。叶好喜欢盘腿坐在二楼过厅面向露台的那张大沙发上看书,露台外绿竹成荫,下面是流水淙淙。听着楼下的水声,她常常会陷入恍惚的空白,丢下书本,独自发上很久的呆。这栋还没有完全装修好的房子,有一种大隐于市的宁静。
坐在听得到水声的地方,感觉满足、极度放松的她,很容易发呆。
天气好有阳光的时候,任重会拉叶好去楼顶。他喜欢躺在那张野餐桌上,摊开四肢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而叶好则坐在一旁的秋千架上眺望远处庄严典雅的伦敦城。晴朗的夜里,两人有时会躺在屋顶的草坪上看闪烁不定的星光。
那时候叶好还不会做饭,厨房里放置的那些好看的日式碗碟茶具很少用到。每到午餐或者晚餐时间,两人会携手步行到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南园”吃吃宫廷菜,以及地道的川菜,湘菜,粤菜等。南园并不大,小巧而雅致,气氛幽静,食客很少。菜品却是选料讲究、制作用心,十分精致。任重这时候流露出对于美食的深厚了解,常常一边吃一边发挥他爱讲故事的特点,仔细告诉叶好某道菜式的掌故、来历及制作。
“这里的荤素原材料,都来自南山。还记得吗?在黄钟大鼎我带给你的苹果,就是南山上的金苹果。”
难怪那些苹果吃起来那么香脆甘甜,叶好还以为是因为吃着喜欢的人给的苹果,所以感觉很特别呢。“南山到底在哪里呢,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山吗?”她好奇地追问。
“你知道吗?无论是我们的地球还是外太空,到处充满着各种垃圾和污染。阳光、空气和水,作为人类的基本生存条件,在这些污染下已经得不到保障。南山,是太阳系仅存的一个无污染的天然农业基地。
我在南山的海边有一幢白色的石头房子,房子前面的洼地是一片小小的草原。什么时候我们去南山定居吧。面朝大海,马放南山。”任重憧憬地说。
对于他最后这句话,叶好格外地有触动:“好啊,面朝大海,马放南山。”
感谢您的阅读,最后申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