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组屋里飘出广东话歌声,是我们甘露的志工正在深情款款吟唱广为流传的粤剧名曲《帝女花》。悦耳的歌声让病榻上81岁的大肠直肠癌末期病患阿梅婆婆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唱着唱着,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那脸上是甜美的笑容,晶莹的泪水却一遍又一遍润湿她的双眼。
流泪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吗?
十年前,阿梅婆婆在商场拿了一包东西被当作偷窃犯,异样的举止引起儿女们警觉,经过多次脑部扫描确定了良性肿瘤的存在。因为是良性,婆婆又年老体弱,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术,但记忆逐渐衰退。两年前上街迷失回家的路,随后确诊为失智症。如今的她对眼前的人和事都非常模糊,嘴里念叨的,能回想起来的都是大半个世纪前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查阅资料我们可以得知,当年的新加坡火城一带工厂林立。除了煤气总局外,满是火锯厂、铁厂、机器厂,附近的居民多是劳工。阿梅婆婆的很多记忆都停留在1940,1950年代的火城,那时她父亲在火城开设了一间南洋铁厂,她家就在那里。虽然家境富裕,她却只上了一年小学。第二年也就是1942年日本人占领新加坡,肃清大屠杀的白色恐怖下她不得不辍学。 “邻家有女初长成”,那时她是年轻貌美的富家千金,深闺之中时常渴望上街看看新鲜和热闹,但来自中国广东四邑的传统华人家庭父亲很严厉,母亲对子女管教很严,她总是没有机会出门逛街,当然更不能去看电影了。有趣的是这女孩时期的遗憾留在记忆里的印象是那么深,以致到了81岁的时候,在失去了大多数记忆的情况下,她还常常对人抱怨:“出不了街!”
终于出嫁了,父母不满意她的男人,嫁过去做了大家庭里的二嫂。刚一成亲就陆续生了半打孩子,整日忙着照顾儿女一直不得闲,好在孩子们都乖巧。有孙辈后她也是个很疼孙辈的好阿妈。一个女人就这样围绕着家庭、孩子忙碌了一生。作为一名非常活跃的家庭主妇,她先生在福禄寿一带做生意时候,家里常常高朋满座,阿梅婆婆是很会打四方城的麻将高手。婆婆信佛,得空时她也常和长女的家婆结伴去居士林,现在哪怕失忆了也依然会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如今曲终人散,欢声笑语不在,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环境的老人和独身的三儿子同住,她渴望有人陪她谈天说话。
初见阿梅婆婆,志工们就意识到这位乖巧安静的病人非常寂寞。虽然膝下三男三女,儿孙满堂。但久病无孝子,白天家人们各自忙碌,家中只有一个印尼女佣照顾她。她整天与女佣作伴,同住的三儿子从不回家吃晚餐。非常消瘦,丧失行动能力的阿梅婆婆常年卧床,嘴唇很干也不会向女佣要水喝,大小便失禁也只能忍受异味。女佣只会讲印尼话,沟通很困难。老人总说:“我哪里也去不了。”就算是想坐起来吧,女佣一个人也没办法帮她移到床边的沙发坐坐。遇到有人帮忙的时候,她坐在椅子上就不肯回去病床躺下了。小女儿对志工们感叹请女佣也是下下策,女佣对病人的护理也只是差强人意。尽管如此,乐观的老人总告诉志工们:“做人要开心,要快乐。”
阿梅婆婆只会讲广东话,第一次访问时我们同去的三位志工广东话都不是很流利,但就是这么勉强的交流也依然讨得她欢心。让她精神很好,笑声连连,也不喊痛喊累了。
语言是陪伴中最重要的沟通工具。接下来的拜访中,甘露志工小组迅速做出调整,派去一位会讲广东话,会唱广东歌的志工来参与陪伴阿梅婆婆。志工唱粤曲给她听,也鼓励她跟着唱,她一句半句地搭上了。于是又唱多几首,“月光光,照地堂……”叫她拍手她照做,就这样把老人当小孩子一样哄着。这一刻阿梅婆婆应该是快乐的,她开心地笑了好几次。原本寂静的房间在男女声和谐的对唱中充满欢乐。歌声,的确是一贴良药,打破了志工和病患之间的隔阂。有了语言相通的志工陪着只会讲广东话的老人唱歌谈天时,那种贴心的快乐和感动实非笔墨所能形容。阿梅婆婆的话明显多了,爱美的她猜着志工们的年龄,夸赞她们的容貌。临别时候她很不舍得,不断问志工们什么时候再来……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中华文化的传统美德,我们的志工们就象照顾自己家的老人一样照顾着病患,给她带去宽慰,在她生命中寂寞的最后时光里送去歌声与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