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的麦客
这个一般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叫Tengiz。在1993年这个哈国最大的油田投产前,当地的全部居民已经被政府迁移到很遥远的镇上去了。有些居民就被招募成了公司的员工。今天这里方圆几十公里见不到一个和油田无关的人员,不是员工,就是外派,就是合同工。这里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和怀孕的女人!!这里是战场。 这里的原油是世界上含硫量最高的,原油中硫化氢含量达18%。而硫化氢是剧毒性气体,在浓度达500ppm(就是0.5%)时,吸一口就致命。这里的装置里到处是这个隐性杀手,随时准备出来袭击。
来自世界各地的几百名外派和合同工构成了技术服务的中坚。这个哈国最大的石油公司是哈国,美国,俄国合资的,其中美国两大石油巨头共占75%的股份。哈国政府仅占5%股份。但是,哈国政府的权利和收益占决定性地位。因为这本来就是哈萨克斯坦的石油,其实很合理。哈国政府积极推行国有化,本国员工目前占95%。
在西北生活期间,在茂陵乡下我见过几次麦客。那是一种游动的职业。每年当麦子熟了,他们就跑到各个缺乏劳力的村子出卖自己的劳力,收获麦子换工钱。他们从东边的县一直割到西边的县,从河南一直到甘肃。麦客是合同工,钟点工,没有长期的计划,如若草原上觅食的狼。其实,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呢?明天怎么样我们并不知晓,除了上帝谁又能掌控?为不知道的事情去计划和烦恼,有些不值得。“圣经”马太福音6:34上主耶稣说:“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
麦客这个词是能够描述外派到这里的这群人。他们说得好听的叫技术人员,按国内现行称谓,该叫“外来务工人员”,哈哈。
我的同事们来自40多个国家,包括美,英,俄,保加利亚,白俄罗斯,乌克兰,波兰,法国,德国,加拿大,委内瑞拉,澳大利亚,南非,印度,巴基斯坦,荷兰,丹麦,。。。 在这几千人的营地,来自中国的只有我一个人。
这群人是雇佣军,是游击队,在世界的各大油田间游作着。他们经验丰富,忍耐力极强,是真正的汉子。他们虽然语言文化宗教各不相同,但共同点是为了淘金。绝大多数人拼命赚钱,而又很有担当,为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们可以有安宁和舒适的生活,个别人则把辛苦赚来的钱连同他们的情感一同宣泄在泰国的特色旅游区,但这个是每个人的选择问题。他们都是战士,忍受分离,面临危险和严酷的自然环境。
油田工作的人员全部是轮班制,做28天,休28天,来上班的旅行时间从自己的休息时间里出。轮班的28天内,周一到周六每日工作12小时,没有周末,周日工作6小时。所以注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少于一半。营地方圆仅0.3平方公里,下班以后营地就是必须的也是唯一可去的地方。这里没有树木,满眼沙黄色,水比油贵。龙头里出来的水绝对不能喝,可洗菜做饭的食堂就是用这样的水,因此不能细想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哈哈?吃饭不花钱,随便吃。可饭菜种类永远不变,质量近乎恶心的差。全是肉,大块的肉,烹饪的极其低劣。什么菜里都加大量的人造黄油(麦淇淋),连白米饭,汤里也不放过。据说放了看上去米饭亮晶晶的。真没想到哈国还有田亮郭晶晶的铁杆粉丝。麦淇淋是心肌梗塞的最大贡献者,比天然黄油还差得多!哈国同事告诉我,他们家里的食物比食堂做得好多了。我许多次进了食堂,硬是被恶心得空手出来了,宁可饿一顿。我好希望有地方可以花钱吃点好些的食物,可这是奢望。没有一家能花钱点餐的餐厅,私营的也没有,无处花钱就餐。对多数人而言,在这吃饭这是为了生存。不难理解28天后,当休班的航班飞抵荷兰阿姆斯特丹机场商务舱休息室时,那新鲜的煮鸡蛋我竟然可以一下吃四个。而带有绿色葱花的酱油清汤,一气可以喝四碗,而且勺子在汤锅表面缓慢划过,尽量多地捞出葱花来。这几片绿葱花就是28天以来见到的第一簇绿色!
这里蔬菜基本没有,而一切东西都是从世界各地运来的。南非的橘子运到这里,不是朽烂就如同棉絮。而营地里不到20平方米的小卖部里,青苹果4美元一只,不知果皮是金子的还是果核是钻石的?
营地里给人居住的全是简易房,没有半块砖。星爷电影“功夫”里不会功夫的女子爆牙珍也可以不费力地把这板砸个洞。每间房间5平方米。哈国普通员工同性的两人一间,房间仅够两张窄小的单人床,没有浴室,毫无隐私可言。外派和资深的哈国员工享受一人一间的“豪华”待遇,房间大小一样,区别是少了张单人床,剩下一张尺寸一样的窄单人床,多了个淋浴格子,算是不用在公共卫生间干露露了。
忍耐过了头又就是可怕。我的许多同事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6年,7年,10年。这是不正常的生活,远没有想象的浪漫。28天/28天的轮班给人的心理生理形成极大的挑战。我的几位关系近的男同事夜晚靠着A片自力更生来慰籍,而和家人/妻子/女友/情人的每日通话成了必须。男同事如此,女人们也不会例外到哪里去。一些人就和营地内的女人共赴巫山,一起解决饥渴。不时从毫不隔音的简易房的薄板那边传来夸张的女人叫床声。我的一个巴基斯坦同事听到了还曾经录下了他隔壁房间的呻吟。 第二天老巴对我说,我听着这怎么能睡着?但这类互助组/合作社有好结果的远远少于烦恼的、愧疚的、悲剧的。而当一天你意识到在营地比在家里过的更开心时,说明出问题了。
我不会很久在这里,已经快两年了,也够了。我不敢自称是战士,我至多是名战地记者。我会离开这里,不久以后吧。你问我下一站去哪里?我不知道,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我知道,我像麦客一样,会去寻找下一片成熟的麦地,在金色海岸那边。
如果你能理解水兵和海员的生活,就一样可以理解这些现代的麦客。现在的里海虽像泥塘,但我眼前常常浮现出远古时代的里海,一片湛蓝美丽,我轻声哼起罗马尼亚的歌曲“深深的海洋”。
深深的海洋 你为何不平静 / 不平静就像我爱人 / 那一颗动摇的心/ 不平静就像我爱人/ 那一颗动摇的心/ 年青的海员 你真实地告诉我/ 可知道我的爱人/ 她如今在哪里/可知道我的爱人 /她如今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