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怎么办?我再次面临这样的选择:一是撒手不管。理由是我已经正式辞职,并且办了移交手续。但一年来我和业委会几个核心成员已经成了朋友,有了感情,觉得在老周不愿意挑起主任这个担子的情况下,我如果采取撒手不管的态度,这样做对不起大家。因为我很清楚,业委会里只有老周一个人要求我下台,大家都没有这个意思。二是重新挑起主任的担子,直到届满。我选择了第二个方案。
但是,事后我认识到:搞政治光靠好心和善良的愿望不行,更需要的是政治智慧。具体来说,我当时应该和老周交换一下意见,看他面对这个局面是什么态度?他的想法是什么?他的解决方案是什么?然后召开业委会会议,再征求业委会其他人的意见,看其他委员是什么想法?我忽略了这个必要的程序,而是在业委会上匆匆征求了大家一下意见,听到“他老徐不干你接着干”这一种声音,就匆忙重新接过主任这副担子,以致造成老周对我的辞职是否是真心产生了怀疑。
我想,我当时在业委会上,至少应该就以下几个问题进行比较充分的讨论:一是老徐辞职并拒绝向大家说明原因,我们怎么办?二是推荐老周代理主任职务,大家有没有意见?老周的态度如何?三是我如果继续接着干,是否具有合法性?怎么向社区和城建局交代?如果把以上三个问题进行比较认真充分的讨论,并取得基本共识,那么老周出来或我重新出来挑起业委会主任这个担子,就合情合理又合法了。然而,由于我天生不具有这种政治智慧,所以进一步引起老周的不满和怀疑,应该说我是有责任的。
老徐走了之后,老周看我没有按程序进行讨论,就匆匆又挑起主任的担子,他以为我的辞职是假的,正如他后来所写的《告业委会各位委员信》中所说:“我产生了潘文鸣是否是在为自己继续当这个主任铺路的怀疑,因而决定不再参与他可能是在为自己铺路的活动”,所以又开始消极不满起来。
这种消极不满引起大家进一步的反感。有人说,他老周以为业委会离开他就不行,老杨则进一步怀疑老周已经被房开商收买,他说,他为什么这样消极?他和过去完全成了两个人。老杨虽然学历比较低,但我认为他是我们业委会里最热心,最有见识的一个。说他热心,是指最初从业委会筹备工作开始,他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到这项公益事业当中,如串联一些业主,张贴各种公告,通知开会等等。说他有见识,是指他对社会各色人等,包括那些大大小小当官的,都见得多,而且了解深。所以,在筹备工作开始阶段,老杨就发现老周一些问题,比如在拟定筹备小组名单时,老周不知是疏忽还是有意,竟然没有把工作最积极的老杨的名字列入名单,老杨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觉得老周是瞧不起他,有意地排斥他;以后他见老周在和别人争论时,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也比较早地指出老周的霸道;在成立业委会的过程中,老周曾经对大家讲,可能我们的业委会城建局批不准,因为我们的材料城建局电脑上都有,老杨认为老周这种心态完全不像一个厂长;再有就是我和老杨根据房开商的书面答复,怀疑房开商挪用小区业主的维修基金,老周却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房开商绝对不敢,这是犯法的事!可是事实证明老周的判断又错了……所有这些,都使老杨对老周产生一些不良看法。所以他认为,既然老周讲,房开商曾经个别和他接触,答应给他一些好处,而且过去每次与房开商开完座谈会以后,老杨都注意到老周几乎都是单独和刘总等走在一起,那么现在老周对房开商和物管公司的态度和从前大不一样,不再像从前那样站在业主的立场上说话,难道这还不能说明老周已经被收买?他还认为,我们业委会研究的问题,很快外面有些人就知道,肯定我们里面有内奸……我觉得老杨的眼光很敏锐,不愧是从监狱系统出来的。
我开始思考:老周莫非真的被房开商收买?可我一直不相信。因为老周性格为人有毛病,但却不至于去拿房开商的钱。另外,他当年毕竟是个“优秀厂长”。老杨说,有许多“优秀厂长”是拿钱买的。老杨是个共产党员,没什么文化,可是我在他面前,就显得过分天真和幼稚了。接着发生的一件事,使我对老周的信心有些动摇,这就是关于维修基金问题到城建局进行咨询的事情。
那是8月份的一次业委会会议上,提到维修基金问题,我认为 ,按国家165号文件精神,黄河城建局应该催收房开商必须上交的那部分维修基金,为什么房开商一直没有上交?其次是对我们小区业主上交的390多万维修基金,为什么没有按文件规定,每年把“交存、使用、增值收益、结存的总额”告知我们?再其次是,为什么不按165号文件规定把维修基金划转给我们业委会?最后,黄河城建局对报纸上登载的《千亿住房维修基金成了一笔糊涂账》是怎样看?是否也存在管理混乱的问题?
老周听了,无所畏惧地说,我们可以起诉政府!我觉得老周在会上经常是慷慨激昂和豪言壮语,动不动就扮演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角色,可是在行动上往往不积极。起诉政府,谈何容易!最使大家失望的是,经过老杨去投诉,环保局局长亲自来小区查看托儿所对环境造成的污染情况,要求业委会的负责人出来一下,老杨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家,给老周打电话,希望他以副主任的名义出来接待,他却说在修电脑,没时间。对这一点,老杨意见很大。我想,既然你老周坐在屋里说大话,那么这次就把跑城建局递交已经拟好的《问题咨询》的任务交给你,看你如何办?老周在会上没有拒绝这个任务,可是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我打电话问他,他的答复是:“以后再说……”很显然,老周是不想跑,是消极怠工。这就使我不得不考虑:老周莫非真的被房开商收买?不然他对不利于房开商的事情为什么这样消极?
我该怎么办?
七
我决定和老周做一次个别谈话,彼此交流沟通一下。我准备交谈的内容主要是两点:一是告诉他,大家(指业委会内部人员)对他的态度和看法。所谓态度,就是大家都不愿意和他联系,和他打交道。最明显的一次是,晚上在业委会办公室,准备给他打电话,通知他来开会。我请老杨打,他说“我不给他打”;请小颜,他也拒绝;就是平日不怎么爱讲话的于伟军,也不愿意给他打。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连电话都不愿意给他打?他老周是如何把这几个业委会核心成员伤害或得罪了?二是所谓看法,是指老杨等人对他的怀疑。过去老周坚定地站在业主的立场,对房开商也好,对物管公司也好,都是毫不妥协,毫不让步,可是现在跑城建局递交我们的《问题咨询》,为什么一直拖延不去办?莫非这份材料涉及到催房开商交维修基金,伤害到房开商的利益,你就退缩了?这不是证实了一些人的怀疑吗?所以,我想告诉老周,面对业委会中某些人的怀疑,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恢复以前那种态度,积极和大家一起开展工作。
那是9月3日上午,一个晴朗有太阳的上午。按电话约定,老周把我的针打机搬来,准备还我。在走到单元门口时,我说:
“老周,我想和你个别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他口气很不友好。
“我想把大家对你的意见和看法告诉你。” 我平静地说。
“我不想听!”态度仍然是不礼貌和不友好,就像一个任性的大孩子。可是,这终究不是在家庭里,也不是在他原来当厂长的工厂里,而是在小区业委会这个需要平等和尊重的群体里。因此,他这种态度给他自己造成了极大地被动,也给他的声誉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
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迁就他,对一个如此傲慢无礼的人,我实在无法再容忍,因此,在我情绪失控的情况下,竟然冒出这样一句:
“大家说你是内奸……”
这一下把老周刺激冒火了:“你这是造谣!你这是污蔑!”
我进一步说:“你如果是觉得业委会不合你的心,你可以把账目和业委会办公室的钥匙交出来……”我冷冰冰地讲,显然我的情绪也已经失控。
我对他这种态度无疑进一步刺激了他的傲慢和自尊,他开始激烈地对我进行反击。他的指责归结起来是:一,你没有资格当主任(在他后来写的《告业委会各位委员信》中改为“不具备出任业委会主任的条件”);二,“霸道和专权”,他说,你口口声声崇尚民主,可是你却不按民主原则办事;三,把业委会变成自己手中的工具……四,想继续在主任位子上不走,等等。
我在老周的大声和激烈指责面前,已经恢复冷静,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我对老周刚刚说的话,不仅仅是不策略,不妥当,而是我根本无权随便剥夺一个副主任委员的职务,我在这种场合也确实暴露自己的霸道和家长作风。所以我除了向他一再表示歉意外,一直保持沉默。事后我想,就是对一个犯了错误的普通委员,我也不能这样说,这样做。另外,老周大声对我进行指责,当场有老杨、老张、小颜,后来还有小樊,在他们面前老周可以尽情发泄,谁是谁非这几个委员自有公论。果然,几个委员也一言不发,只听老周一个人发脾气。事后小颜说他像个泼妇,其他人也认为,在小区里,我不和他老周争吵是对的。
其实,我和老伴8月份就已经得到移民加拿大的签证,业委会里的人多数已经知道,只是他老周还不知道,所以他怀疑我留恋主任的位子,显然是很主观,但上面已经提到,是事出有因。
那天大概是9月7日,老杨把一份打印的《告业委会各位委员信》递给我,老杨说这是老周写的,我们都看了,你再看看。我浏览了一遍老周写的这封公开信,觉得他在信里无非是继续对我进行指责,发泄一下对我的不满。所以我就说,那天谈话失败,没达到预期的效果,我有责任。大家听了没说什么,只有小颜说,老潘,你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小于问我怎么处理,我说,看大家的意见。小于也是副主任,他说这件事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会上大家平心静气地交流沟通一下就算了。好多正经事情大家都没时间去干。
正在这时,小于的手机接到老周的电话,老周要求周六晚召开业委会会议,新成员不要参加,最好请刘祥渝到会。但老周还没有认识到,大家已经不再重视他的意见。在场的老杨、小颜、小于,还有老张,都认为不能按老周的意见办,决定下周二晚开会,因为那天小颜有时间参加。另外,新吸收的小樊等也通知到会。
星期二,9月11日晚,在业委会办公室召开了全体委员的会议,会议由于伟军副主任主持。小于说,老周写了一份材料,主要是针对潘老师的,老周要求在业委会内传阅一下,大家也都看了。先请潘老师表一个态,或者做个说明。
我先向大家说明,我已经辞去业委会委员和主任的职务,并交出办公室的钥匙。然后我谈了以下两点:第一,我为什么要约老周个别谈话?目的之一是希望他注意和大家改善关系;其次是希望他重新积极工作,消除一些人的怀疑。我举了大家都不愿意给他打电话的例子,又举了去城建局递材料的例子。第二,由于老周拒绝沟通和交流,态度不好,我就讲了一些不应该讲的话,我已经向他几次表示歉意。
我讲完之后,小于请老周发言,他说,我对老潘的意见已经在我的材料里写了,大家已经看到了。我认为老潘今天的发言仍然不怀好心!我希望听听大家的意见。
接着是在区检察院工作的女委员刘莲发言,她说:“在业委会里,我一直把潘老师和周老师看成长辈,在你们这些长辈的努力下,业委会的工作才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看了周老师写的材料,我就觉得像自己的父母吵架一样,心里非常难过……”总之,刘莲的讲话很使人感动。
主张踢开绊脚石的铁路局工作的小颜接着讲,我对老潘一直怀有敬意,我认为他对业委会的工作是尽心尽力的。
然后主持会议的小于也跟着小颜唱一个调子,说潘老师家里那么困难,他一年来能够克服困难,坚持工作,我对他也是充满敬意……
因为时间关系,家里的老伴需要我照顾,我提前离开会议。
第二天,据参加会议的委员告诉我,在我走之后,老杨的讲的主要是,不错,根据老周这半年多的表现,我是有怀疑,不仅我有怀疑,有些业主也有怀疑,就是怀疑房开商收买我们中的个别人。这话我在会上也讲过。
小颜的发言内容是,通过业委会一年来的工作,大家是什么人,是什么性格,大家都很清楚,所以,我们不能只指责别人,我们也要检查自己。
小于的发言则明确地告诉老周,大家之所以不欢迎你,连电话都不愿意给你打,就是你对大家的态度不好,对大家缺乏尊重,有时大家觉得你太主观,太武断,太霸道,这样必然影响团结,影响工作。另外,我们面临改选换届,大家都表了态——是继续留在业委会?还是退出业委会?希望老周今天也有个态度。
老周原来的想法是让我在会上给他赔礼道歉,大家对他讲几句支持的话。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大家都替我讲好话,没有对我的所作所为提出批评。在这种形势下,他一气之下表态说,到10月初,他退出业委会。
这些矛盾里,老周基本都是对的占理的。 能力强的人,当然不愿意和稀泥,适合创业,不适合打工,适合当老板,不适合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