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周三早晨刚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被网上的一首诗打动，不禁视线模糊。

跨越时空，二十年相间
模糊的记忆，清晰的笑脸
曾经的青涩，平添了皱纹浅浅
曾经的泪痕，风干了目光淡淡
曾经的明天，已成了往事如烟
二十年不长，潇潇，恍如一夜归去来兮
二十年不短，漫漫，恰似半世纵去无疑
生命的河，我们深深浅浅趟过
梦想的峰，你我高高低低浮没
挥手，抹不去的伤
回眸，揽不住的时光
来去，没有你我的日子
匆匆，未来已不在远方 

正在慨叹世上也有人和我同病相怜，电话铃声响起，我赶紧平伏一下情绪，看看来电显示，一长串奇怪的号码，我迟疑地接了起来。

“请问勇耘在吗？”一个遥远的声音。

“你哪里找？”

“我是他的朋友。”对方轻声说。

“你哪里打来？”

“公用电话。”

“你这个号码怎么这么奇怪啊？”我猜是个推销员。

“我怎么知道你那里显示的是什么号码？”她有点不耐烦。

“你到底是哪里？”

“我说这位老兄，我找勇耘，如果他不在我就改天再打来，不浪费你我的时间了。”

呵，还挺横。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我就是！”

“啊。”对方有点惊讶，片刻后：“请问你是当年31251部队的那个勇耘吗？”她有些激动。

“我是。请问你哪位？”

“猜猜看。”又恢复了平静。

“猜不到。”

“那我给你个线索。1987年你在哪里？”

“云镇。”我的心跳开始加快。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批大学生来军训。”我的心开始狂跳。

“那里面有一个人你还记得吗？”

“晓箐，你是晓箐？”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是我。”

终于找到了！“你现在在哪里？”

“美国西雅图。”

“好多年了。。。”我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是的，快二十年了。”她依旧平静。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雇了私人侦探。”她还是很诡秘。

“真卑鄙。”

片刻的安静，晓箐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开心，接着淡淡地说：“你还记得。”

“我怎么会忘？”

“你不恨我吗？”

“不仅不恨你，还想娶你。”

“娶我？哈哈哈。”她以为我在开玩笑。

“对，我要娶你！”

她沉默了，好长的一阵沉默，还和二十年前一样。

“这些年都好吗？”她换了个话题。 

“还好。” 

“孩子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19岁了。”

“19岁？这么说在我出国前。。。当时你怎么没告诉我？”

“说来话长。你呢？几个孩子？”

“一个男孩，12岁了。”

“就一个？离你的目标相差得太远了。”

“要上班，要带孩子，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

“你还上班？做什么工作？”

“老本行，工程师，人生目标一项都没实现。”

“别这么说，你在外面一定过得很精彩。”

“也很无奈。”一句简单的话，激起我无数的联想。

“我怎样联系你呢？”我赶紧问，真怕她又消失了。

“你能上网吗？”

“能。”

“那就用电子邮件吧。我的地址是。。。”

“可是我没有私人邮箱。”

“设一个，很简单的，叫儿子帮个忙。他们一定都懂。”

“好吧，我试试。”

“过几天如果我没有收到邮件，再打电话给你。”

“好的。”

“那就。。。再见了？”

“好吧，再见。”我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

终于和晓箐联系上了，二十年的等待！天不负我，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军旅相册，尘封的记忆慢慢苏醒，渐渐地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海啸般把我吞没。看着照片上青涩的她，象个大孩子，怎么也不能和电话那端沉稳的声音和干练快捷的语速联系起来。

正准备高考的儿子看到我狂乱地搬出旧影集：“爸，怀旧啊？”

“今天，我二十多年前初恋的恋人，从美国打电话给我。”

“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清楚，我也纳闷呢。”

“是那个叫晓箐的吗？”

“你妈妈告诉你了？她是不是恨她？”

“对，也不对，她说不知道怎样去恨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

“你怎么看？”

羊羊沉默了一会儿，“这么多年了，该好好聊聊。”

我拍拍他的头。羊羊长大了，懂得理解人了。

我一直都没有给晓箐发邮件，潜意识里我希望她还能打电话来，下次她打来我一定要问她电话号码。过了三个星期都没有她的电话，我才意识到，她可能误会我了，是不是她以为我不想再和她联系了？每次她来找我，都是我让她失望。于是我发出了平生第一个邮件：“晓箐，我的邮箱设好了，有空请常联系。”

过了几分钟，我收到了回件：“天哪，真的是你吗？不是做梦吧！我以为你就是那么一说，不会是认真的。”我仿佛又看到了5号售票口的那个女孩。

我回道：“这不是梦，我真的好想你。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你那天打电话来，我太激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守信用的，说到做到。告诉我你的近况好吗？”

我们开始了每日的通邮。世界变小了，隔半个地球，一封邮件只需几秒钟就送到。我们刚开始通邮几天的信息量已超过那些年的鸿雁传书的总和。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慢慢地敲着字，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每个按键都是我的心声，想象她收到邮件时的样子。只要有心，一滴水也会有个海洋。只要有缘，一杯茶也会有个故事。只要有情，再宽的海洋也阻挡不了长久的思念。所以，只要心是近的，再长的路也是短的，只要情是真的，再苦的海水也是甜的。此时，我的心、情、缘，汇聚成了思念，而且变得强烈，象雪崩一样塌下，山洪一样爆发。

二十年，缘未了。

晓箐也是一样，每次发来的邮件都是长长的。不惑之年的我们尽情地倾诉思念和眷恋，直抒胸怀，再没有羞涩和矜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绝口不提一个“爱”字。我们互换了近照，晓箐剪了短发，脸变窄变瘦了，显得更干练成熟。她说我变化不多，只是从V型脸变成U型脸，还是埋怨我的照片都没有笑容，一脸严肃。晓箐偶尔也打电话给我，她温和的声音象久旱的甘霖，爽遍全身。时而听到背景中她儿子的声音，晓箐中英文夹杂的语调耐心回应，一片祥和的气氛。听听她的声音，聊聊谈谈，非常留恋。真的好想她。

“晓箐，这是我给你的第100封邮件了。”我写道，“你什么时候回国啊？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等待变成一种煎熬，我不知还能忍耐多久。”

“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二十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晓箐答道。

羊羊如愿考上了大学，开学第一课----军训，又是一代人了。只是现在的孩子，是带着电脑，手机去军训的。

晓箐送来了羊羊军训汇报阅兵的照片，我这个当父亲的竟不知其事。她还是那种老大的样子，心里装着所有的人。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照片，每当问起，她都一概回答是她的私人侦探的功劳。

羊羊把玩着手机，叮叮咚咚地响着提示声。不时笑起来，露出那种初恋的甜蜜，一定是和心爱的女孩在互发即时短信。

“你有女朋友了？”我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他放下手机，一脸的困惑。

“我也年轻过。”

他不好意思起来。“军训时认识的。。。爸，我觉得挺突然，好象都没有准备好，但是我的确喜欢她，就是心里不踏实。”

“那就多给自己点时间，认真对待，真心去爱。”我还想提醒他：有情缘未必有姻缘。算了，还是让他自己去品味人生吧。儿子十九岁了，当年晓箐就是这个年纪。

晓箐有时送来几张她亲手烹制的美食照片，害我垂涎欲滴。有时她送来居家的照片，辛勤的园丁手下的花草争荣竞秀。有时她送来旅途的照片，伴着游记让我身临其境。她送来圣诞的照片，五光十色的圣诞树下，一份份精致的礼物，和亲朋好友的聚会，其乐融融。每每我出差回来，一定有晓箐的一连串邮件，每天一封，等我归来，就象她给我写的第一封信。每次打开电脑，有如回到了温暖的家中，和她谈谈聊聊，忘掉一切烦恼，放松自在，哪怕是督促和批评，也是那么顺耳。幸福是什么？一个相爱的人，一份喜欢做的事，一个期待。我都有了。

“晓箐，这是第365封邮件了。前些日子去英国考察，多少了解些西方的生活，就是时间太漫长。这么多天不能联系，本来就害着相思病，这次差点又病入膏肓。回来看到你每日一封的邮件，真象回到了你的怀抱。最近一段时间修整，不想再外出了。”

晓箐回道：“回家的感觉好吧？当年来自水乡的那个年轻军人，给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带来了一股灵气，令我目不游弋。二十年后，还是那个人，在浮躁喧嚣的地方为我守护着一片家园，让我归心似箭。”还是诗人般的情怀,没想到这支神箭即刻就飞到我的面前，穿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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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了东西开车回到酒店，敲响了她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