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儿子出生于羊年,小名羊羊。七斤半重。小小的身体比我的手大不了多少,他长得象妈妈。欣兰抱着婴孩,好象抱着她的全部,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晓箐刚刚启程,扬帆远航,同龄的欣兰已经在静谧的港湾里抛锚,休养生息。给儿子取了个大名叫洋皓,愿海上生明月,照亮她航程中躲不开的黑暗。由不得我多想,我已被埋没在尿布堆中。喂奶,换尿布,哄睡觉,每两三个钟头重复一次,没日没夜。我和欣兰轮流上阵,一时间,睡觉成为头号任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刚睡下,又被那个小精灵唤醒。养儿方知父母恩,而我也可以给父母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猴年来了又去了,竟没有察觉。我的肩上又多了一颗星,再也没有人在乎。
每年我都汇入春运的洪流,在最冷的时候回到南方。看着羊羊会走路了,会跑了,会叫爸爸了,会自己吃饭了,上幼儿园了。每年羊羊都长高很多,每次见面都是胆怯认生开始,等我们混熟了却又是我要离开的时候。想儿子了就写封信,让欣兰念给他听,有时收到羊羊的照片,虎头虎脑的顽皮样子,对着照片亲一口,压在玻璃板下。羊羊成了欣兰的全部,我对于她已是可有可无,于我也是一种解脱。
一晃三年过去了,肩上的星星变成了杠杠。部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营还是老样子,军官转业,士兵复原,新朋友越来越少,老战友越来越多。只有云镇一点都没有变,火车站依旧狭小,从南京北京回来,一下火车就踏进了另一个世界。数不清的来回已经让我把我锤炼得麻木。
部队和当地政府创建军民共建文明单位活动,我所在的部门被指派到云镇一中,看看能为当地老百姓做点什么事情。校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告诉我们云镇是出名的贫困地区,学校的条件也相当简陋。他指着会议室里一台17吋的电视:“唯一的这台电视还是几年前北京的一些大学生捐赠的。”他顺手打开了电视机。
晓箐!我心里猛地一抖,继而是不住的颤栗。这是她的杰作?三年渺无音讯,对她的记忆象一颗种子被冻土覆盖,而这个生命却是这般顽强,倔强地冒出芽来。她拒绝在我的记忆里消失,早早在我的周围设下埋伏,趁我不备打了个漂亮的伏击,将我俘获。我看到她从荧光屏里那泓平静的水中慢慢浮出,露出明亮的眼睛,直挺的鼻梁,温柔的嘴唇,圆圆的脸,长长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宽宽的肩膀上。露出越来越多的身体,她缓步向岸边走来,带着自信的笑容。我闭上眼睛,而她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久违了,我迎上去,拥抱一下,我抬起双臂合在胸前。
回到驻地我迫不及待地翻出以前的信,清秀的字迹刷新了我的记忆。三年了,晓箐拿到硕士学位了吧?结婚了吧?但愿她一切都好,什么事都难不倒。回来过吗?应该没有,不然她肯定会写信给我。如果收到她的信,我一定立刻启程去看她。
冬去春来,在时间的狂流中忙忙碌碌,我没有抱怨和奢望,只有期待,等待晓箐的再次出现。孤独寂寞的时候,晓箐就会来到我面前。谁说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只会洗尽铅华,冲走浮尘,刻骨铭心的东西仍旧沉淀下来。思念象黄土地里的那股清泉,记忆在这泉水中酝酿,曾经的苦涩化作清香,曾经的伤痛汇成浓郁,曾经的甜蜜越发甘醇,让人回味无穷。
每年春节的一趟来回,给了我两次机会。我在北京站5号售票口买转车到杭州的票,在火车站的春运人流中寻找那件红色夹克。暗想这今年晓箐该回来了,没准趁春节去杭州探亲,也汇入在这股人潮中。我在车站打电话给她家里,总是忙音,想必早就换了号码。我也会在火车上走动,仔细打量千姿百态的乘客。我一直刻意穿上军装,好让晓箐认出我。不知晓箐变成什么样子了,最后一别的雨中维纳斯的形象牢牢地凝固在心里。
欣兰催我转业好几次了,上级不批,说部队里需要我这样年轻的干部,我没有坚持,告诉欣兰上级的决定。潜意识里我希望留在这里,我已经是这里的一粒沙,只要我在这里,我就能等到晓箐的信,我相信她一定会来这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