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只是痴痴地看着栖霞妪,不想惊扰沉浸在哭泣中的她,只想让她一哭哭个痛快,否则一个晚上心绪难宁。汗青实在难于忍受栖霞姐姐的泪流如溪水,从心田流经一双星眸,从眼角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脸颊上匆匆流淌,让汗青想起在蒋家湾读书时畅游的辽河,就觉得姐姐两行热泪,如晋江辽河一样,洗刷往事带走伤痛,留下白花花细碎而无奈的沙粒,任岁月风化、行人践踏,不想再去提及、不愿重新回味,做一个幸福的寻梦人、情感的慎重者。汗青想到姐姐坎坷的过往,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善待姐姐,给姐姐一个好的情感归宿。想到这里,汗青情不自禁地搂住栖霞妪的身子,让她的哭声和泪水,都流进自己的心田,让这番伤心如种子,播在自己心中,永远牢记、终身铭刻,为了自己的一次诺言、为了姐姐的一生快乐。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栖霞妪才慢慢停住哭泣,变成时不时的哽咽。汗青抱着栖霞姐姐,慢慢起身,一只手搂住她的身体,一只手倒了一些热水,又从盆架旁的木桶里舀了一些凉水,直到水温略微烫手,才只手搓揉面巾,拧干后,抱着栖霞妪,坐在火盆旁的暖椅上,慢慢擦拭着她满脸的泪水。汗青越擦,觉得姐姐的皮肤越白净,刚开始汗青觉得很奇怪,就换一处再擦,也是这样。汗青感觉面巾有点凉,就想起身再放进脸盆的热水里,就听怀里的栖霞妪说话:“放姐姐下来吧,汗青!”
汗青正想问为什么她脸上的皮肤越擦越白,栖霞妪一闪身,就从汗青怀里钻出来,很快站稳在地上,看见汗青一脸惊诧的样子,就不悦地问道:“你……”刚说话,栖霞妪就觉出自己声音沙哑,长时间的哭泣,已经让自己声音都变样了,栖霞妪立刻停下话头,双手蒙住脸庞,低声又开始呜呜呜地哭开了。
汗青把面巾扔在椅子靠背上,两三步来到栖霞妪身边,想不到她身子一下子就倒进汗青的怀里,让汗青吓了一跳,立刻抱起她,坐在暖椅上,探了探栖霞姐姐的气息,又号了号她的脉,发现姐姐因伤心过度,耗伤肺气,脉象沉而不弱。汗青心想,《素问》中的《举痛论》说,“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营卫不散,热气在中,故气消矣。”又《医醇剩义》中的《劳伤》也提及,“悲则气逆,膹郁不舒,积久伤肺。”姐姐如果长期心情沉郁,精神不振,气息不畅,胸闷气短,如何快意人生,自由江湖呢?汗青思来想去,没有预料到姐姐对未来充满担忧、失去信心,内心也不是滋味,不知道如何是好。汗青双手紧紧搂着栖霞妪,坐在火盆旁,因为内心憔悴、一天奔波加上多喝了几杯,抱着栖霞姐姐,混混沉沉地睡着了。
等醒来,汗青发现自己已经舒舒服服睡在床上,身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居然是栖霞姐姐,让汗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再转头望了望窗外,发现离起床的时间还早着呢!汗青想了想,知道是栖霞姐姐安顿自己上床睡觉,就细心听了听怀里栖霞妪的呼吸,发现她睡得正香,不忍心吵醒她,汗青一下子不知道干什么才好,身子也觉得慢慢很累,还一动不动地搂着怀里的姐姐,不知道天何时才能亮,栖霞姐姐才能醒过来,内心不禁焦急起来。汗青想迫使自己入睡,谁知道根本睡不着。汗青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见栖霞姐姐动了动身子,让汗青不禁脱口喊道:“姐姐?”
谁知道汗青一喊,栖霞妪的身子反而又不动了,让汗青觉得栖霞姐姐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搭理自己,还在生自己的气呢。汗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醒了还装睡,就以为别人不知道,是吧姐姐?”说完汗青屏住呼吸,静静地等栖霞姐姐的反应。等了半天,也没有见栖霞妪的动静,汗青一下子觉得浑身无力,正想如何翻身起床,否则人越睡越累,几乎受不了。“不睡就倒杯茶姐姐喝,自己不睡,还不想让别人睡觉,看把姐姐的瞌睡都被你赶跑了,这下合了你的心愿、中了你的下怀,是不是喜不自禁、心花怒放?”栖霞妪虽然声音嘶哑,但是语调清晰、语气平和地责备道。
汗青搂了搂怀里的栖霞妪,低头看着渐渐紧贴自己身子的姐姐,慢慢感受着她身姿曼妙、肌肤柔软,充满鼻翼的是她身上隐隐散发的奇香,既不是龙涎香,也不是兰麝馥郁,而是丝丝的花蜜甘甜、淡淡的梅花冷香、悠悠的李花芬芳。见姐姐秋水盈盈、含情脉脉。一往深情,如樱花繁茂,层层叠叠、丛丛簇簇;又似天边彩霞、霁月风光,稍纵即逝、擦肩难寻。神凝睫定,仿佛见都城南庄的桃园,朵朵有红有白的桃花,都是刘郎新赋无法传神的水嫩。惊叹低眉转眸间、一颦一笑时,丰润洁白、风情亮丽,眼影如余辉胭脂带水、睫毛似花蕊摇曳生情。寒眸韫辉,梨花一枝春带雨;眉目传情,红杏半开香满园。等栖霞妪的目光碰上汗青的注视时,慌乱中,雪腮落红梅娇艳欲滴;娇嗔时,丹唇动皓齿气息如兰。
栖霞妪见汗青傻傻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在匆忙间易容得马马虎虎,几乎跟没有易容差不多,无论是肌肤色泽,还是神情,都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如真似幻地映入汗青的眼帘、进入汗青的心思,让他惊叹使他着迷,也让栖霞妪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汗青对自己的喜爱迷恋;担忧的是,汗青始终不能钟情于一身。“看够了没有?害人的负心汉、造孽的无情郎,姐姐今天的庐山真面目,也被你窥视了然,是不是?”栖霞妪似怨犹恨地嗔怪道,“除了美貌之外,你汗青还喜欢姐姐什么?”
汗青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讪笑片刻才说:“姐姐自然是江湖神奇人物,不但容貌独占鳌头、蟾宫折桂最高枝,更是仙姿玉质无人可比、国色天香令人惊叹;无论是蕙质兰心,还是仪态万千,姐姐都是汗青心目中无人可及的羞花闭月、沉鱼落雁,更是汗青胸怀里最钦佩最服膺的天生丽质、侠客战士。”栖霞妪听完汗青一番慷慨陈词,半天没有吭声,汗青憋不住,忍不住发问:“姐姐,莫非生汗青未倒茶解姐姐口渴之气么?”
栖霞睥睨片刻、冷眼几回,才悻悻然说道:“你我缘分,就看此次江南购粮。你赶紧回乡,把要紧事物办完厘清。如果你还念往日诺言、今后恩情,就速速回到此山仙人洞、重上我处栖霞谷,知道吗汗青?”汗青见栖霞姐姐,虽然语气含恨、声调带嗔,但是眼波流动、神情生姿,让汗青欣然应道:“汗青唯姐姐之命是听、唯姐姐马首是瞻也,好不好?”栖霞妪觉得多说无益,听汗青唯唯诺诺,一副言听计从的老实模样、诚恳态度,就语气缓和下来,脸带一丝笑容地说:“既然答应得这么痛快,那姐姐就相信你这一回。倒些茶水我喝,屋里有点热,让人燥热易口渴,你不渴吗,汗青?”
汗青坐了起来,把搭在暖椅靠背上的棉袍外套披上,翻身来到床下,转身帮栖霞姐姐把被子掩好,俯身凝视着栖霞妪一脸平静似水的表情,莞尔一笑道:“姐姐,姐姐,我这就给你倒茶水去。要不沏一壶新茶,我们边喝边聊聊天?”见栖霞姐姐瞪了自己一眼,汗青知道姐姐等不及,就转身提起火盆架上的水壶,添加了一些热水到茶壶中。汗青摸了摸茶壶,觉得水温略有些汤手,就倒了几杯茶水。
“姐姐,我扶你起来喝茶水吧!”汗青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搂住栖霞妪靠在床头,又用她的锦衣短袄披在身上,同时说道,“姐姐,让我先尝尝热不热?”栖霞见汗青处处小心、时时在意,生怕惹自己不高兴,唯恐招姐姐发脾气,心一软就哑然失笑道:“姐姐又不是雯儿,汗青你至于得这样小心翼翼?”汗青一边小心地喂着栖霞妪喝茶,一边欣慰地说:“姐姐是汗青的贵人知己,雯儿是汗青的女儿,又是姐姐的爱徒,还是风云堂的堂主,即是亲人又是新贵,汗青拎得清看得明。对待女儿自然要娇惯依顺,对待姐姐呢,就要……”
栖霞妪情不自禁地脱口催促道:“就要怎样?难道还要区别对待、额外要求不成?”
汗青轻轻地搂了搂栖霞姐姐的肩背,忍不住戏谑道:“姐姐冰雪聪明,秀外慧中,让汗青惊为天人,更是善解人意,处处帮助汗青,时时关心新军,汗青唯恐对姐姐不周全,如何敢对姐姐有任何要求、不敢生半点企图。”栖霞妪专心喝完一杯茶水,才抬起头来看着汗青,见汗青手上不知何时拿着一条干净面巾,就要跟自己擦拭唇上的残余茶水,栖霞妪顺从地略略抬起下巴,迎合着汗青的体贴和关心。
“姐姐,还要茶水吗?”汗青一边擦拭着,一边亲热地问道。“嗯,要不再来一杯吧!”栖霞妪仿佛越喝越渴,让人觉得很奇怪,就顺口应道,“你渴吗,汗青?”汗青微笑道:“姐姐不提喝水,我都没有喝茶的念头。茶水是不是很淡,等一下我沏一壶新茶,喝起来味道会好不少是吧?”栖霞妪一口气把两杯茶水喝完,才讥讽道:“解个口渴还这么讲究,姐姐够了,你自己喝点茶水,就接着睡吧!汗青,帮姐姐躺下好不好?”
汗青依计安顿好栖霞姐姐躺好,转身坐回火盆旁,见炭火奄奄一息的样子,就提来炭桶,给屋里两个大火盆分别加了几块新炭。等新炭烧着,汗青就用炭灰薄薄地盖着一个火盆火势正旺的炭火,另一座火盆正烧着水。汗青轻轻地来到床前的方桌边,转头看了看床上的栖霞姐姐,发现她转身背对着自己好像睡着了,就低头专心地喝了六七杯茶水,直到茶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茶水,才轻轻放下茶杯。汗青慢慢清理干净茶壶后,加了一些茶叶,正想提热水沏茶,就想起女儿房内也得加些新炭,否则大雪天,炭火一灭,非冻坏她们不可。想到这里,汗青利索地沏好茶,紧步来到门口,提着炭桶,悄悄地开门,来到堂屋。
汗青在姐姐房门口静静地听了片刻,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就轻轻地推开女儿们的房门,见屋里的油灯虽然拧成很小的火苗,但是在天色依然很黑的凌晨,汗青能够清楚地看见屋里的桌椅床凳。一进屋,汗青明显感觉出室温不高,炭火灭了不是一时半刻,让汗青赶紧把一座火盆搬到栖霞姐姐的主屋内室,夹了两块火势正旺的火炭,等新加的木炭都烧着了,汗青才蹑手蹑脚地把火盆搬回到女儿房内。
汗青在忙碌发火盆,直到两座火盆新炭噼里啪啦地乱溅火星,炭火慢慢飘摇着青色的火苗,发散着温暖的热浪,汗青才愉悦地舒了一口气。汗青把火盆搬到离床不远处,发现不知何时玉真坐了起来,在床上愣磕磕地看着汗青拨弄火盆,却一声不吭,把汗青吓了一跳。“玉儿,你怎么不说话?”玉真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汗青不要说话,又指了指身旁还在睡的栗雯。
汗青知趣地来到女儿身边,在她耳旁轻声问道:“渴吗,玉儿?”玉真因为昨晚喝了不少酒,虽然头昏昏沉沉,还是咬着牙,一直坚持在酒席旁照顾大家吃喝,直到长老回仙人洞,才跟栗雯姐姐回到自己的房内,帮助姐姐洗漱完毕,安顿她上床睡好,自己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倒头睡着了。因为酒渴,玉真几次都想起床,但是一想到自己屋里也没有茶水,要是换在平时,就可以上娘房里去喝茶水,但是这次娘跟爹爹同一屋,自己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就懒得起床,忍一忍,禁不住头晕的迷糊,很快又能入睡。几次三番,玉真又被渴醒,玉真再也忍受不了酒渴的折磨,就想偷偷上娘房里把水壶提来,或者喝几口生凉水压压口渴的难受劲儿。
玉真一坐起来,披上搭在被子上的裘皮袄,迷迷糊糊中,听见屋里炭火的欢快火星乱蹦的声响,紧接着是脚步声,惊骇得玉真定睛一看是爹爹搬火盆朝自己走来,内心顿时怦怦乱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爹爹说话,才想起身边的姐姐,才跟爹爹打手势,提醒爹爹,姐姐还在睡呢!等爹爹跟自己咬耳朵,内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抬起头看着爹爹关切的神态,心情才开始轻松下来,低头悄悄地说:“爹爹,玉儿好渴哦!”汗青会心地笑了笑,低声应道:“爹爹上你娘房里去提来茶水,你等着!”
玉真迟疑了一下,接着答道:“爹爹,女儿自己来吧!”汗青慈祥地笑着说:“你还得披衣穿裙,爹爹去就行!”说完汗青很快就提了茶壶捎了两个茶杯回来了。汗青坐在床沿,端着有点烫的茶水,低着头轻轻地吹凉着,让玉真几乎受不了茶水的诱惑,就想一手夺了过去,一饮而尽,心里才觉得痛快。汗青吹了片刻,又尝了尝,觉得水温正好,就抬起头,发觉女儿转身趴在床头,不知道为什么。“玉儿,来喝茶水呀?”汗青轻声地喊道。
玉真害怕自己一冲动抢走爹爹手上的茶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伏首在床头,直到听见爹爹喊话,才起身低着头,专心喝着茶杯里的茶水。玉真慢慢地喝着,体会茶水湿润丹唇玉齿时的舒适和渴望被满足时的喜悦。静静地感受温暖的水流缓缓经过咽喉,进入五腑时的沁人心脾、心旷神怡和抚慰体贴,就像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更是人生降怙恃,让玉真连喝了三大杯茶水才抬起头来,讪讪地微笑道:“爹爹,女儿是不是在牛饮?”
汗青嘴角轻扬,咧嘴戏谑道:“是爹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头小母牛!”
玉真噗哧一笑:“爹爹呢,是一头最帅的……嘻嘻,爹爹女儿不敢乱说!”汗青一边轻轻擦拭女儿唇上的残茶剩水,一边自嘲道:“玉儿,爹爹是一头民国新政的孺子牛,你呢是民国新生的青春力量,更是民国事业的后浪。爹爹期待你跟你栗雯姐姐在爹爹身边为国家做事,将来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成为民国的中流砥柱、栋梁之才。上不辜负你的亲生父母,下对得起嗷嗷待哺的三地两江的黎民百姓,中间对得起爹爹对你的殷殷期待、拳拳之心。”玉真听完爹爹一腔肺腑之言,低首默默无言,让汗青纳闷,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玉儿,喝完茶水就接着睡吧,天色还早,爹爹也回房睡个回笼觉。”汗青说完正想起身,就见女儿抬起头来,一脸泪水,让汗青大吃一惊,连忙把茶杯放下,拉着女儿的小手问道:“怎么了,玉儿?”玉真情不自禁地扑进汗青的怀里,一边呜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爹爹待女儿这样尽心,玉儿忍不住就想哭,为什么呀爹爹?”汗青紧紧搂住女儿微微颤抖的身子,感慨万千地说:“玉儿,你从小失去父母,尝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旦来到栖霞谷,遇到你的干娘还有你爹爹我,顿时觉得心中换了人间是不是?”玉真一边哽咽一边在汗青怀里点头示意,汗青心潮起伏地接着说道:“玉儿,你的亲生父母都是国民革命的先驱,他们开辟了建立今天民国新政的最早的探索之路。我们会永远缅怀他们珍惜他们,用我们今天的埋头苦干,回报他们献身精神的崇高和追求真理的伟大。玉儿,他们是华夏文明薪火的传承者,更是创造中国历史华章的脊梁。”
玉真只是轻声地哭泣着,仿佛春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让汗青也是潸然泪下,黯然伤怀。玉真感觉到爹爹也在不停地擦拭泪水,就慢慢停下哭泣,轻轻地抬起头来,娇声地轻呼:“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惹得爹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是吧?”汗青被女儿的俏皮话语,惹得哑然失笑道:“爹爹真的很老吗,玉儿?”
玉真一边帮着汗青擦拭泪水,一边鼻音浓重地戏谑道:“爹爹的老是老成持重的老,也是人老心不老的老。爹爹心媲美女儿、人钟情母亲,无论从哪点来看,爹爹都是少年心态、痴情年龄,煞是羡慕旁人。爹爹,无论是对新军北伐贡献一时不二,还是对娇媚粉黛多情举世无双,都令女儿惊叹不已、好奇万分呢!”
汗青知道女儿已通风情、心解男欢女爱之事,更是对自己多情性格洞若观火,要在女儿跟前掩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是不可能的。汗青叹息了一声,难为情地讪笑道:“玉儿,爹爹是不是让你很失望?”玉真脸上笑容初露地说:“女儿不敢,唯有听从爹爹教诲,不敢再对爹爹说三道四了,爹爹饶恕女儿的不孝不敬才好!”汗青听完女儿的回答,听见堂屋有脚步声,知道是栖霞姐姐要过来,顿时有些紧张,就想起身,却听玉真说道:“爹爹,是不是娘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进来的人,正是栖霞妪。“姐姐怎么也起来了?”汗青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拉住她的双手,轻声地问道,“我帮女儿们添了一些新炭火,免得她们受冻着凉,是不是进进出出房间,吵醒了姐姐的睡眠?”栖霞白了汗青一眼,不悦地嗔怪道:“操心的命,回去吧,你这样女儿怎么睡?”汗青转头看了看,发现玉真不知何时已经躺下身,乖乖地蒙着头,一声不吭地睡在床上了。
汗青笑了笑,轻声说道:“好轻快的身手!”玉真伸出头,吃吃地笑道:“爹爹自身难保,就不要顾女儿了吧!”栖霞妪见玉真跟汗青父女已然亲近,就语气委婉地说:“好了,不要再说话了。汗青,走吧!私闯女儿闺房绣阁,当心犯了家法堂规,到时挨罚受罪,你姐姐也无能为力了!”说完栖霞妪懒得理睬女儿的取笑,拉着汗青出了西屋外间。
一进内室,汗青伸手紧紧搂住栖霞姐姐的腰身,深情地问道:“姐姐根本没睡着是不是?汗青不在身边难道就睡不着吗,姐姐?”栖霞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顿长哭,芳心越发憔悴脆弱,虽然有汗青不断抚慰,也是难开心颜。再见他迟迟不上床,跑进跑出,知道又去讨好女儿了,心里更是烦躁不安,在床上辗转难入睡,实在受不了汗青磨磨叽叽、拖拖拉拉,就直接把他拉了回房。“知道姐姐没睡着,还跟女儿没完没了地纠缠什么?半夜三更进女儿深闺幽阁、还依傍在画床绿窗,你想干什么你说呀?生个火盆、倒杯茶水用得着这么久吗?你跟玉儿大半夜的说个什么话?等把雯儿吵醒,看你如何交代?”
“姐姐,汗青要姐姐好不好?”汗青弯身抱起栖霞妪,一边朝床边走去,一边低首附耳问道。“抱姐姐上床,人家都冷死了,都怨你——!”栖霞妪娇嗔道,“把门窗炭火查检一下,就上床不要耽误!”栖霞妪未置可否地吩咐汗青完毕,又在他的悉心帮助下,重新舒舒服服地睡进了锦衾暖被中。等汗青轻轻搂进他的怀中,栖霞妪又把自己的头轻轻贴在汗青的胸膛上才说:“汗青,等你答应跟姐姐在栖霞谷生活一年,姐姐就依你的心思。今宵,姐姐与你缠绵,但是不会让你得到姐姐知道吗?”汗青虽然有些失望,很快就欣然应道:“好吧,姐姐言之有理,也是你我曾经达成的协约,汗青不敢忘怀,定会给姐姐一个满意的答复,让栖霞谷充满两颗爱心的浓浓情意、绵绵怜惜。”
第二天一大早,汗青、栖霞妪、栗雯和玉真四匹快马,伫立在风云堂大宅院外的牌坊下,此时虽然四周皑皑白雪、逶迤茫茫,但是雪霁风停、天高云淡,俨然初春晴朗天气。栖霞妪跟梁三和几位弟子交代了几句,就领着身后三人,朝山下飞奔而去。紧跟着栖霞妪的是栗雯,接着是玉真,汗青殿后,这次栖霞妪身披紫色斗篷,栗雯身系红袍,玉真是一件蓝衣,汗青穿着一件青色披风。四匹宝马,骊龙、青骢、汗血和白龙骏蹄踏雪飞花、碎玉溅珠,如风卷残云、龙飞凤舞,很快就进入一片林子,等栗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怎么一下子就回到离梁叔家不远的那片小树林前的大路旁,心中暗生惊奇,就想问身旁的师傅,想不要她一声娇喝,四匹快马又是蹄下生风,转眼间就回到茅草酒店。
一下马,汗青就发现秀姑和她的亲随马匹依然在马厩里,顿时一路上悬着的心踏踏实实地放了下来。未等系好马匹,就见酒店大门从里面拉开,“爹爹——!”一声亲热地叫喊声,让大家惊喜地抬头,就见丹凤穿着一身棉袄布裙蹬着一双雪地棉靴飞也似地,朝汗青跑去。汗青见酒店前院,积雪清楚得干干净净,路面上尽撒碎稻草和炭灰,就听到女儿丹凤的欢呼和叫喊,立刻欣然地迎了上去,弯身双手一把抱着女儿离地而起,两人欢笑地转了一周。“丹凤,你怎么知道爹爹回来了?”汗青欣喜地问道
丹凤紧紧搂住汗青的脖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王师长被妈妈姨妈苦苦挽留,总算待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要离开酒店上宋州城,又在美滴姨妈的好说歹说下,正在犹豫不决时,女儿听见店外马蹄得得、嘶鸣声声,就知道是爹爹把师傅姨妈请回来了呀!”身旁的栖霞妪见汗青还抱着已经是大女孩的丹凤,就让汗青把女儿放下,牵着丹凤的小手,跟着汗青,左右是栗雯和玉真,一行五人进了酒店大门。
酒店前堂已经站满了人,走在前面的是王秀姑,她一见汗青进来,紧接着是丹凤和师傅,心里又喜又怕,不知道如何面对师傅,更不知道这次江南购粮,汗青安排得怎样。“王师长,让你们久等了!”汗青松开女儿的小手,顺手拉着栖霞妪来到王秀姑一干人跟前,见秀姑已经穿戴整齐,就要出门的模样,让汗青暗暗庆幸回来的正是时候,脱口而出地说道,“你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动身上宋州城?”
王秀姑低着头,不知道如何跟汗青解释,更是对师傅的逼视,心里没有主张,觉得此行真是非常失落,处处不合心意、时时难开心颜,见大家都在等自己回答,秀姑调整了一下气息,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定了定神,才慢慢抬起头来,先看了看师傅,见她目光迷乱,神情不定,知道师傅也是心乱如麻,对往事对当前,矛盾重重,又无可奈何,让王秀姑心情又沉郁不安起来,丝毫没有了与汗青重逢的惊喜和对未来的希冀和盼望,一切都在脸上显得心事层层、顾虑叠叠,忧伤如烟似雨,缭绕在眉目间、唇齿边,举手投足瞬间,让汗青一下子暗暗叹息起来。
秀姑没有回答汗青的提问,而是来到师傅跟前,迟疑了一下,柔声细气地说道:“师傅一路辛苦了!大家都在等师傅回来,商讨江南购粮一事。想不到说曹……”秀姑一下子觉得说漏了嘴,立刻停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时一个声音说道:“王师长,是不是要说,想不到说师傅师傅就到!”
王秀姑转头又一看,是一位自己没见过的女子,年龄也在师妹栗雯上下,一额刘海微卷,两道柳眉略染,明眸文静、雪腮恬淡,笑容留心、唇齿抿意。顾盼流波间,小心谨慎;举手投足时,循规蹈矩。闲静时,小桥流水自然;行动处,惊涛拍岸惊人。低眉顺首,我见犹怜;垂手并足,引人注目。一件短锦袄,齐踝百褶粗呢青色裙,足踩猩红缎面短筒雪地靴,周身上下干净利索,又文雅温婉,让王秀姑暗暗称赞。见王秀姑一脸诧异和惊喜,汗青一手牵着栖霞姐姐,一手拉住女儿玉真,对跟前的姐姐说:“王师长,这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就是你师傅的养女玉真姑娘。这次南下购粮,她会跟在你师傅身边。”
玉真不认识王秀姑,但是一下马就处处在意、时时留心,很快就觉察出这位军官模样的女子,跟自己的娘一定闹别扭不对付,而爹爹又对他毕恭毕敬,知道她在民国新军中地位显赫,不是等闲之人,所以趁机插话,为她解围而引起她的注意。
“哦,原来是小师妹!”王秀姑脸上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玉真看了看娘的反应,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主动上前,伸出小手,跟王秀姑双手紧握,诚恳地答道:“原来是大师姐,真是幸会!听爹爹和娘说起大师姐,知道大师姐在新军做事,攻城略地、指挥三军,胸有韬略,无战而不胜,真是风云堂我等后进的榜样、栖霞谷一干晚生的典范!此次爹爹安排玉儿下江南,协助母亲,更是要向大师姐请教,才不负风云堂的名望、也不辜负母亲养育孩儿的心愿!”
王秀姑见这位小师妹,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更是能说会道,表情感人,不禁对她刮目相看,看了看师傅脸上泛起的喜悦神情,心才略略安稳了一些,就富含热情地说:“师妹见外了!虽然秀姑虚长你几岁,但是姐姐的今天,都是师傅教导有方。你在师傅身边,将来一定会超过你姐姐,成为民国后起之秀、新政栋梁之才。到时不但姐姐为你高兴,你的爹爹,尤其是你母亲,更会为你感到自豪!这次有你陪在师傅身边,你姐姐真是倍感欣慰和心安。师妹,我们在酒店吃完午饭,就前往王家堡,成立民国新政实施公署,立刻招募新政干事,整治王家堡,贯彻新政措施。”
汗青没有想到,立群办事雷厉风行,一下子从王家堡开始新政,真是激动人心,让汗青喜出望外,紧紧地拉着栖霞妪的手说:“姐姐,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真是太好了!”汗青想不到一下子把栖霞姐姐拉进怀里,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身,让身边的人深受感染,纷纷鼓起掌来。
栖霞妪当初一怒之下离开酒店,也是因为发现汗青跟自己的大徒弟王秀姑也有私情。后来被汗青和栗雯一路追赶到栖霞谷,又在长老的力劝下,原谅了汗青的花心和师徒通吃的恶行,返回酒店,重拾当初的商议,帮助汗青下江南采购军娘,稳定新军新生、三地两江整合的局面。现在见汗青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抱住自己,就是让汗青一干女人们知道,栖霞妪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你们都是汗青人生的匆匆过客。
栖霞妪等掌声慢慢停歇下来,才轻轻挣脱汗青的拥抱,抬起头看了看汗青,按奈内心的喜悦,一脸平静似水地娇嗔道:“看姐姐的头发,是不是被你瞎挤乱抱弄乱了吧!”虽然声调不高,还是被身边的栗雯听见,一把拉住师傅,出了爹爹的怀抱,笑嘻嘻地说:“师傅,我爹爹可是小心仔细之人,不但会照顾女儿,更会体贴师傅您呢!我娘说,饭菜都准备好了。天香姨妈和青云哥哥正在厨房忙碌,装菜盛饭烫酒。师姐几位随从也在帮忙,我们赶紧坐好,一旦酒菜上桌,就尽快吃,否则天寒地冻的,饭菜一下子就凉了是吧师傅?”
栖霞妪点点头,嗔怪地略略瞥了爱徒一眼,见美滴就在身边,就哭笑不得地说:“你呀,从小嘴馋。好吧,上桌静等!”王秀姑见师傅与汗青互动亲昵,内心隐隐不快,更是难言失落和不甘,但是为了江南购粮,只好压了压心中的不快,脸上堆满笑容,言语如沐春风地对栖霞妪说:“师傅,我们几位在这张大八仙桌旁就坐,桌椅宽敞舒适。”
汗青随声应和,左牵右拉着玉真和栖霞妪,又叮嘱身后的栗雯说:“雯儿,跟爹爹坐一块!”栗雯见一进酒店,玉真就像爹爹的影子,一步不落地跟在爹爹身旁,心里早已不悦,好在又见到母亲,娘女在一起唠嗑,所以也就懒得计较这些。在栖霞谷风云堂大宅院,玉真对自己也额外照顾,所以栗雯虽然不喜欢这个狐狸精妹妹,却又对她跟爹爹越走越近的事实,好像无可奈何,更是无能为力改变这种事实,眼睁睁见爹爹对玉真言亲语切,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爹爹的偏心眼多久。一下子听见爹爹对自己的注意和重视,心中也是一惊一喜,一下子感悟出,自己跟爹爹建立起来的父女亲情,如何会被狐狸精妹妹几下颠覆呢,只是自己内心在排斥她而生出的嫉妒吃醋情愫而已。
想到这里,栗雯略略整理了一下心绪,娇声地应道:“好啊,那谁坐爹爹您的右手边呢?”王秀姑知道汗青一直溺爱自己的师妹,就戏谑道:“除了你这个小精灵,你师姐还没有见过谁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呢!”入座前,秀姑轻轻地拉着栖霞妪的手说:“师傅,你坐这个上座,汗青他坐您的右边,玉真师妹在您的左边,雯儿在汗青右边。”
栗雯见师姐安排座位煞费心机,就悄悄地问汗青:“爹爹,吃顿饭,坐哪里不都一样吗,师姐为啥非要让师傅坐什么上位嘛?”汗青见酒菜还没有上桌,又见栖霞妪微笑地看着自己,就拉着女儿的小手说:“华夏自古都是礼仪之邦,从来书生都要读《礼记》,要学和遵循家规礼节。家有家礼家仪,国有国礼国仪。长幼尊卑,井然有序!”说到这里,栗雯嗤笑道:“如今都是民国新政、世界大同,更是西风东进、汉夷同化的时代,这些旧籍经典、陈规陋习,难道还要继续存在么爹爹?”
汗青爽朗地笑道:“宝贝,你说得不无道理。民国新政不是浪得虚名,而是通过北伐血战破碎军阀复辟退步的皇帝梦,废除人与人之间尊卑的不平等的关系,赋予每一个民国国民自由、平等和幸福的权利,摒弃各种不合理的家庭规矩家族陋习,让每一个国民深受新政举措之利,过上一个太平盛世的好日子。不过因为一些礼仪确实有她存在的合理因素,不会由于新政实施和整顿而消亡,譬如尊老爱幼,就是孝敬父母、尊重师长,关照幼弱。在这里,你师姐让你师傅坐在上座,一来她是王师长的师傅,身份是尊者;其次你师傅又是民国北伐新军的功臣,因此是有资格;最后,你师傅又是这里的年长者。综合三方面考虑,你师姐安排你的师傅坐上位,是非常合情合理,宝贝,你说爹爹说得对吗?”
栗雯禁不住笑道:“其实爹爹的身份、资格和年龄在这间大堂里,更是佼佼者,对吧?不过师傅的功夫比爹爹厉害倒是,对不对师姐?”王秀姑见师妹一副嬉笑顽皮的模样,忍不住也想说几句,指着师妹说:“耍贫嘴!你爹爹对师傅都是彬彬有礼、谦谦君子,哪里像你,没大没小?”栗雯不悦地说:“爹爹,您给女儿我评评理,栗雯是不是没大没小?”汗青哈哈笑道:“你师姐是怕得罪你师傅,所以把你爹爹排挤在外,宝贝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好了,今天排位之议论就到此为止,酒菜已经端了过来呢!”汗青见王师长两位随从端着朱红杉木托盘,上放几碗热气腾腾的菜肴,已经进了大堂,就劝说道。话音未落,大堂大门从外咣当一声被推开,一个大汉踉踉跄跄扑通跌倒在厅堂地上,吓得丹凤尖叫起来,大家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来人是谁,汗青腾地一声,跃出酒席座位,来到大汉身旁,见他身受重伤、血染冬衣,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