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交际有两种渠道:语言的和非语言的。非语言交际指的是语言行为以外的所有交际行为。非言语交际是交际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在交际中使用各种非 言语符号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想法和意图等,人们总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运用身体的自然特征和本能,如手势,面部表情,身势等,向对方传递一些信息,表 达某种特定的语意。非言语交际行为在一般情况下对语言交际行为起到的是强调和补充的作用。具体说,非言语交际行为可以从六个方面发挥其辅助作用:重复,否 定,代替,补充,强调和调节。M.Knapp(1998)把非言语交际分成7大类:副语言、身势动作和体语行为、身体特征、体触行为、近体距离、化妆用品 和环境因素。毕继万(1999)则分成了四类,体态语、副语言、客体语和环境语。本文依据毕继万对非言语交际的分类逐一阐述文学作品中有关非言语交际的描 述。
一、体态语的描述
体态语包括基本姿态(姿势和身势)、基本礼节动作(如握手、亲吻和拥抱、微笑、体触等)以及人体各部分动作(如头部动作、面部动作、目光交流、臂部动作、手部动作、腿部动作)所提供的交际信息。
凡读过《儒林外史》的人无不对胡屠户这一形象记忆犹新,尤其是当范进中举后,给他银两的那令人难忘的动作: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 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正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向老爹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 回去,往腰里揣,……
这几处体态语是伴随言语活动而发生的,但是如果只是对话,而没有这些生动、形象的体态语,我们是很难知道胡屠户内心活动和性格特点的,文中斜体的地方十分传神地告诉我们他言语中并没有表达的内容。
请看选自英国小品文大师查理-兰姆的一篇杰作《穷亲戚》中的一段:他进来时面带笑容(当然是要讨主人欢心),但又显得局促不安(心知穷亲 戚未必受欢迎),他刚伸出手想同主人握手(表示亲热又表示礼貌,既是亲戚本不必拘礼,怎奈又是个穷亲戚,对主人不得不带几分敬意,所以),又把伸出的手边 巡缩回。他称本来没事,只是偶然来看看(给主人释疑:既非来借钱,亦非来借物),可偏巧主人在宴请宾客(谁知是不是巧合,反正每逢好日子,他自然会不请自 来),既然还有客人,那就不坐了(心知主人为了面子和应有的礼节也会虚留一下的),可主人一劝(正中下怀),也就不走了,留下吃饭(本意如此)。
上文括号中是对其体态语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作者高超之处就在于不着笔于心理刻画,只是运用非言语活动的刻画,就把主客关系以及双方心理活动表现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正是不着一字,尽得其神韵。 这样一段文字,本应以对白和心理描写为主的,可兰姆只是用一连串的动作语言来表达来揭示人物 关系,心理活动,等等,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这类动作语言在文学作品中是俯拾皆是的,它们对人物性格特点,心理描写,社会地位,生活环境的衬托、描写和表现都是起到十分重要作用的, 例如,在《红楼梦》第四十回中,曹雪芹对不同人物的‘“笑”有一段相当精彩的描写: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 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众人先还是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掌不住,一口茶都 喷了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暖哟!” 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搂着叫“心肝”,王夫人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着,还只管让刘姥姥。
同是一个“笑”,但神态不一,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不同人物的不同地位、身份、年龄、性格……如宝玉的宠惯,惜春的稚气,黛玉的娇弱,凤姐的矜持与心计,主人们的放肆,下人们的抑制……无不各俱情态,却又恰如其分。
二、副语言的描述
副语言包括沉默、话语转接和各种非语义声音。
《红楼梦》第十二章有这样一段描述:……湘云走来,笑道:“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不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黛玉笑 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幺“爱”三了。”……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 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儿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呀“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才现在我眼里呢!”说得宝玉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这一段中湘云的口音显示出了她的活泼可爱,“爱”这个简单的非语义象声词使得湘云的形象跃然于纸上,在读者感觉是如此真实生动。
如同真实发生的非言语交际一样,在作品中的描述也发挥着重要的辅助作用。比如鲁迅《故乡》中对杨二嫂的描述:“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这是鲁迅《故乡》中的一段描写,喜欢贪便宜的杨二嫂想要把鲁迅家准备卖掉的木器白拿回自己家,鲁迅因要卖掉这些木器贴补家用,所以婉言拒绝了。杨二嫂听了后十分的不高兴,她发出“阿呀阿呀”的感叹声,并说了一些讽刺、不满的话。看到“阿呀阿呀”这个非言语的声音描述,读者会清晰地感受到杨二嫂的话里那种酸溜溜的味道。
此外,在不同的语境下的沉默也是负有众多涵义,例如《故乡》中的另一段: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 态度终十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沉默在具体的交际场合表示“同意、反对、顺从、恭敬”等等丰富的意义。上例中,成年的鲁迅与闰土阔别多年重新见面,当鲁迅听到闰土没有象小时候那样称自己为“迅哥儿”,而是叫他“老爷”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用沉默表达了自己“内心的忧伤”。
三、客体语的描述
客体语包括皮肤的修饰、身体气味的掩饰、衣着和化妆、个人用品的交际作用,家具和车辆所提供的交际信息。
例如: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鲁迅《孔乙己》)
这一句话中包括了两种非言语符号,一是体态,二是服饰(客体语),两者传达的信息是矛盾性的,因为在旧中国,知识界和有社会身份地位的人 才“穿长衫”,而在咸亨酒店等地方,这些人都是坐在座位上慢慢地品饮,谈古论今的。而站着喝酒的人多是下层劳动人民,他们不穿长衫,几粒茴香豆,一碗酒, 饮罢就走,因为他们无钱也无闲,比不得“长衫客”。而孔乙己却不然,他既无钱买酒占个座位,又不肯脱下本已又脏又破的长衫。这句话虽短,但这两处副语言现 象已向读者揭示了相当丰富的内涵,对孔乙己的性格,形象刻画都十分有力。
此外,不同文化中的一些服饰都有其特定意义,带有浓厚的文化标识。比如: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鲁迅《祝福》)
上文中所描述的是祥林嫂初到鲁府时的外表打扮,从这段关于她外表服饰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年青、强壮、干净利落的劳动妇女,还可以看出她的身份、经济状况和精神状态。她“头上扎着白头绳”这是中国传统中服孝的标志,身上穿着孝服“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她的这身服饰打扮说明了她正在服孝,表明了她寡妇的身份;她的“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说明她虽然经济状况十分的不好,经受着艰辛、困苦生活的折磨,但仍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对于这种富含文化信息的非言语交际描述,在把作品翻译成其他语言的时候需要注解出内在的含义,否则会造成理解上的误解和障碍。
四、环境语的描述
环境语包括空间信息(如拥挤、近体距离、领地观念、空间取向、座位安排等)、时间信息、建筑设计与室内装修、声音、灯光、颜色、标识等等。
例如: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锻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三让他上 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曹雪芹《红楼梦》)
此例中描写的是黛玉初到荣国府,去拜见舅舅贾政和舅妈王夫人时的情景。按照中国汉族人的习惯,以东为上、为主位,所以王夫人“见黛玉来 了,便往东让”让她坐主位,以此表现出她对黛玉这位远客的欢迎和重视;而黛玉见“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所以她“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自己是晚辈, 不能坐,因此她只在挨炕的椅子上坐下,见“王夫人再三让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通过对黛玉选座位的描写,刻画出黛玉的聪明颖悟,懂规矩,也表现出她 心思细腻、极其自尊,她深知自己寄人篱下,所以她初到贾府便处处小心,惟恐因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而遭人耻笑。
环境语涵盖广泛,文化性也很强,但是人们对环境语的了解不多,缺乏对其的文化敏感性。
五、总结
我们看到文学作品就是把语言和非言语交际的手段进行加工、组合后而形成的代码系统。文学作品的对象是读者,它是写给读者看的,它的目的就 是感染、影响读者,作者通过自己的描写和叙述,让读者接收到作品中典型人物的形象,所以从深层次来讲,阅读文学作品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交际。在文学作品中,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交际离不开非言语交际手段。
对于文学作品中非言语交际的描述的关注有利于对作品更深刻的理解,还有利于不同文化间的沟通。因为,如同言语交际一样,不同文化的非言语交际方式有着巨大的差别,如果不能对于外国作品中描述的其特有的非言语手段,读者就对于理解作品造成比较大的障碍。 (作者:王霓 孙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