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中国诗词发展源流(十一)
(2014-02-28 19: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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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诗
明代的文学取得过很高的成就,但主要是在小说方面,出现了像《三国演义》、《水浒传》一类不朽的作品,而在诗歌领域却始终没有出现第一流的诗人和第一流的作品。在270多年间,诗歌创作总是在“复古”、“反复古”上兜圈子,缺乏创造力和开拓精神,写出的作品大部分比较平庸,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当然,较优秀的诗人和作品还是有的,下面我们就明代诗歌发展的大略作一介绍。
明初著名的诗人是刘基,字伯温,浙江青田人。在元朝时他中过进士当过官,后来辅佐朱元璋打天下,是明朝开国功臣之一。他诗学杜甫、韩愈,诗风比较豪健。我们且看他的一首《古戍》:
古戍连山火,新城殷地笳。
九州犹虎豹,四海未桑麻。
天迥云垂野,江空雪覆沙。
野梅烧不尽,时见两三花。
自古以来戍边的地方就烽火不断,新建的边城笳声四起。国内政局尚未稳定,百姓尚未安居乐业。边境上天高地迥,上有乌云,下有白雪,一片荒凉,只有野梅以其顽强的生命力绽出几朵新花,透露出春天的消息。这首诗是借咏古代的戍边生活暗喻明初守边将士生活的,最后一联给全诗带来活跃气氛,是好句。他的一首《春蚕》也颇有意味:
可笑春蚕独苦辛,为谁成茧却焚身!
不如无用蜘珠网,网尽蜚虫不畏人。
显然这是一首寓言诗。春蚕吐丝造福于人却被人煮死;蜘蛛也吐丝织网,对人无用,却能安全地生活。蜚虫,即飞虫。朱元璋得天下后大戮功臣是有名的,刘基也生活在戒惧之中,这首诗可能就是对此所发的感慨。
比刘基更有名的诗人是高启。他字季迪,号青丘子。由于他不与朱元璋合作,终于招来杀身之祸。他善于学习历代诗人的长处,本人又有才气,故在明代诗人中是成就最高的一个。我们读他的一首《塞下曲》:
日落五原塞,萧条亭堠〔hòu后〕空。
汉家讨狂虏,籍役满山东。
去年出飞狐,今年出云中。
得地不足耕,杀人以为功。
登高望衰草,感叹意何穷!
这是对历代统治者穷兵黩武为害民众的谴责。用“汉家”代表朝廷,这是诗人们的习惯用法。诗中的地名:五原在今宁夏,飞狐在今河北,云中在今山西。这些地名都是边疆的代称,并非实指。亭堠是哨所。山东指函谷关以东地方,即中原,代指全国。历代帝王都好大喜功,不断发动战争扩大自己的统治地盘,置人民的困苦生死于不顾,诗人对此发出谴责,感慨无穷。
葱葱溪树暗,靡靡江芜湿。
雨过晓开帘,一时放春入。
这首五言绝句题为《黄氏延绿轩》,写的是春景。下联想象新奇:雨后开帘满野春色一齐涌进房间中来,这是我们都感受过却不易写出的情景,应该说是一首好诗。
从明朝永乐年间开始,出现一种所谓“台阁体”诗。其倡导人号称“三杨”,即杨士奇、杨荣、杨溥,都是“台阁重臣”,故称其诗为“台阁体”。它的出现,是诗歌创作的一种倒退,因为它只追求所谓“雍容典雅”,全是歌功颂德向皇帝拍马屁的内容,毫无创新,毫无生气,比宋代的“西昆体”影响更坏。
在“台阁体”流行期间有位诗人未受其影响,他就是于谦。于谦是位英明的官吏,为官清廉,尤以打退蒙古兵侵扰、保卫京师而闻名于世。他的《石灰吟》广被后人传诵: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吟的是石灰,歌颂的是人的高尚品格。他自己因明英宗被蒙古人俘去期间迎立代宗,后来被重新掌权的英宗杀害,在人间留下了清白的美名。
“台阁体”流行既久,引起了人们的不满,于是出现了它的反对派,这就是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其成员还有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他们的口号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就是说文章只有秦汉以前的好,诗歌只有盛唐以前的好,对秦汉以后的文章和盛唐以后的诗一概否定。他们反对“台阁体”无疑是对的,但他们的“复古”主张并不高明。他们的复古,只是“拟古”,没有创造。后来钱谦益批评李梦阳的诗“模拟剽贼,等于婴儿之学语”。这话似乎挖苦得过分一些,但也算看准了他们的弊病。平心而论,李梦阳有些古诗写得还是好的,但近体诗似乎是硬凑起来的,了无新意。
继“前七子”之后,又出现了以李攀龙、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其成员还有谢榛、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吴国伦。他们的主张和“前七子”基本一致。他们相互之间也有不同意见,如谢榛就曾指出他们的诗一味模拟古人导致装模作样,感情虚假。
前后七子所形成的诗风流行很长时间,弊病充分暴露,于是又出现了它的反动,“公安派”就是其最有力的反对派。“公安派”的主要成员是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兄弟三人,时称“三袁”。因他们是湖北公安人,故得名“公安派”。其中袁宏道影响最大。他们坚定地反对前后七子的复古主张,指责他们的作品“剽窃成风,万口一响”。他们认为不能以时代论文学的优劣,每个时代的文学各有其特色,如一味崇拜前代,那文学就没有创造和发展了。他们提出“独抒性灵”,“出自性灵者为真诗”,主张文学作品要写自己的真思想、真感情,反对模拟,反对虚假。他们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实践了他们的主张。我们试读袁宏道的一首《竹枝词》:
雪里山茶取次红,白头孀妇哭春风。
自从貂虎横行后,十室金钱九室空。
明朝的宦官专权危害了全社会,这首诗中的“貂虎”就是指宦官说的。袁宏道厌恶恶浊的现实,不愿做官,更痛恨以魏忠贤为首的宦官集团祸国殃民的罪恶,这首诗就表达了他的憎恶的感情。“三袁”的诗相当一部分是流连光景的,如袁中道的《夜泉》:
山白鸟忽鸣,石冷霜欲结。
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幽静,清冷,空明,爽洁,简捷地勾画出夜泉的景致,不仅是写景,同时也是表达心境。
“三袁”的文学主张是合乎文学发展规律的。他们反对复古派取得了成功,在他们的影响下,前后七子的流弊渐渐被扫除。但应该指出的是,他们自己的诗歌多是描写个人的闲情逸致,即所谓文人的“雅趣”,题材和境界都很狭窄,所以整体成就也不高。
和“公安派”几乎同时出现的另一个反对复古主义的诗派是“竟陵派”。其代表人物是钟惺和谭元春,因他们都是湖北竟陵人,故称“竟陵派”。他们的文学主张和“公安派”大体一致,但他们刻意追求所谓“幽深孤峭”的风格,境界偏狭,语言生僻,成就和影响都逊于“公安派”。
明朝末年是多灾多难的时代。如果说整个明代诗歌成就不高,那么明末的爱国诗歌还是颇具光彩的。
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是明末的民族英雄,曾与郑成功合作抗清,后被俘被杀。下面这首《忆西湖》是他被杀之前写的:
梦里相逢西子湖,谁知梦醒却模糊。
高坟武穆连忠肃,添得新祠一座无?
梦里有时可以暂时忘却眼前的苦难,记忆中的西湖妩媚鲜明;可是梦醒之后,苦难的现实涌来心头,西湖的形象反而模糊了。重要的是下联:岳飞(武穆)、于谦(忠肃)两位民族英雄的坟墓和祠堂都在西子湖畔,现在是不是又有一座祠堂在那里矗立起来?言外之意是自己希望来做这第三位民族英雄,和岳飞、于谦共同长眠于西子湖畔。张煌言被俘后,骨不软,语不弱,有的是满腔热血一身豪气,确如他自许的是一位民族英雄。
陈子龙,字卧子,松江华亭人。他是一位关心国计民生的著名学者,同时又是诗人,明末投入到抗清斗争中去,并以身殉国。他的律诗写得最好,我们读他《秋日杂感》中的一首:
行吟坐啸独悲秋,海雾江云引暮愁。
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怜无地可埋忧。
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识故侯。
见说五湖供饮马,沧浪何处着渔舟?
山河残破的秋季,诗人或行或坐,吟诗舒啸,无时不感到悲哀。江海之上的云雾都在引发内心的悲愁。不相信上天总是这样糊糊涂涂地不开眼,总会有一天惩治恶势力,可是眼下自己却无法根除满腹忧伤之情。荒凉的村落里到处都有被杀的冤魂。第六句用典:秦代的东陵侯到汉代沦为平民,在长安城东以种瓜为生,时称“东陵瓜”。这一句是感慨世事沧桑,人们社会地位的急剧变化。五湖本是有名的渔米之乡,如今只供清兵饮战马用,农民和渔民还到哪里去讨生活?这首诗感情沉痛,悲劲苍凉,正表现了他的爱国诗篇的风格。
夏完淳也是松江华亭人,是陈子龙的学生,其父夏允彝与陈子龙又是挚友。他是一名神童,本来可以成就一位学者或文学家,可是明末天崩地裂的大事变使他14岁就投入抗清的武装斗争,17岁被捕,英勇就义,成为一名少年英雄。郭沫若先生的名剧《南冠草》就是以夏完淳为主人公的。我们读他一首《舟中忆邵景说寄张子退》:
登临泽国半荆榛,战伐年年鬼哭新。
一水晴波青翰舫,孤灯暮雨白纶巾。
何时壮志酬明主?几日浮生哭故人。
万里腾飞仍有路,莫愁四海正风尘。
这是一首悼念死者寄给生者的诗。眼前到处是田园荒芜的战乱景象,年年都有新死的鬼魂在哭泣。自己乘船航行(青翰舫,刻有鸟形图案的船),常常独自在雨夜孤灯下沉思(纶巾,头巾,说自己的装扮)。自己抱定报效明主的壮志,何日才能实现呢?平日常常为故人牺牲的消息悲哭。挽救国家民族的事业仍大有可为,不要因遍地战乱而失去信心。最后两句是勉励友人,也是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