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 Trade Commission，FTC）是美国政府的一个独立机构，其使命是通过执法、宣传、研究和教育，保护公众免受欺骗性或不公平商业行为以及不公平竞争方法的侵害。反垄断是 FTC 的主要责任之一。

联邦贸易委员会成立于垄断行为盛行的 1914 年，作为打击破坏信托的托拉斯的一个武器。在其历史中，国会不断通过更多法律，赋予 FTC 更大更多的权力来监管反竞争行为。比如，1938 年，国会通过了一项针对“不公平和欺骗性行为或做法”的广泛禁令，随后又授权 FTC 执行其他各种消费者保护法，包括《电话营销销售规则》、《按次付费规则》和《平等信贷机会法》等。1975 年，国会授权 FTC 制定全行业的贸易监管规则。

FTC 与司法部反托拉斯司共享联邦民事反托拉斯法的执法管辖权，所以，FTC 不是一个没牙齿的老虎。事实上，因为国会赋予了 FTC 广泛的法定权力，FTC 所利用的监视和监测权力远小于其实际拥有的权力。

拜登的当选，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种状况。这是拜登政府“美国回来了”的努力之一，其对减小贫富差距的作用也不容低估。

初生牛犊不怕虎，FTC 维护消费者利益不墨守成规

拜登上任后任命了年仅 32 岁的莉娜·可汗（Lina Khan）为 FTC 主席。可汗在耶鲁法学院三年级时发表在《耶鲁法学杂志》的论文《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Amazon's Antitrust Paradox），在美国法律界和商界产生了重大影响，《纽约时报》称其“重构了数十年的垄断法”。

大致从 20 世纪 70 年代开始，反垄断界学者似乎达成了只需要关注消费者价格的共识。但可汗认为，垄断监管者这样考虑问题过于短期。像亚马逊这样的公司，自身就是卖家，又拥有卖家平台，它具有破坏公平竞争的天然优势。可汗在论文中写道：“消费者的长远利益包括产品质量、品种和创新——这些因素最好通过强有力的竞争过程和开放的市场来促进。”

以这样的视角，很多长期没有被关注到的垄断行为，都成了 FTC 监管的目标。比如，哮喘病人用的吸入器（Inhalers），这是上世纪 50 年代的技术了，价格却依然是好几百元美金一个，虽然在其他国家其价格可能低至 20 美金一个。FTC 仔细研究后发现，市场上不少吸入器的一些专利是不正当的，是假的。FTC 针对这些专利发出警告。可汗在今年 4 月的一个《每日秀》（The Daily Show）节目中说，获得警告后，4 个最大的吸入器生产公司中的 3 个已经宣布，几个月内美国人买吸入器的付费将封顶，最高 35 美金。

科技在发展，FTC 的监视和监测也要与时俱进

科技的进步，也为垄断行为创造了新的可能性。比如，不同家预定酒店的平台采用同一家的算法软件。这种情况就有产生抬价的可能，虽然这些平台并没有签订非法控价合同。当然，有意利用这种科技优势从中非法获利就更不能接受了。8 月初，FTC 对药房福利管理公司（pharmacy benefit managers）垄断行为的一份报告就揭露了这样的一个例子。

《纽约时报》2024 年 7 月 9 日报道：一改放手不管的做法，联邦贸易委员会抨击中间商抬高药价。图中是在过后作证的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莉娜·可汗

美国三家最大的药房福利管理公司——CVS Health 的 Caremark、Cigna 的 Express Scripts 和 UnitedHealth Group 的 Optum Rx——总共处理了美国约 80% 的处方药。福利管理机构受雇于雇主和政府医疗保险计划（如医疗保险），负责与药品制造商谈判价格、向药房支付费用，并帮助决定哪些药品可以买到，以及患者需要支付多少费用。

按理，药房福利管理公司的工作是降低药物成本。相反，他们却经常反其道而行之。根据《纽约时报》的一项调查，这些福利管理公司引导患者使用价格更高的药物，对原本价格低廉的药品收取高额加价，并从中榨取数十亿美元的隐性费用。

FTC 在长达 71 页的报告中严厉批评了药房福利管理公司，称“这些强大的中间商可能通过抬高药品成本和挤压街道小药店而获利”。虽然 FTC 尚未对福利管理公司提起诉讼或采取其他执法行动。但该报告可能会导致对福利管理公司行为的正式调查，或导致对福利管理公司反竞争行为的诉讼。该调查结果还可能助长国会和各州对该行业施加限制的立法努力。

《纽约时报》称，FTC 在莉娜·可汗的领导下，一改长期以来对这些公司不闻不问的态度，大大加强了福利管理公司的审查力度。

把违法者送进监狱是威慑、遏制垄断的有效手段

FTC 的另一个惊人举动是配合司法部门，将马丁·史克瑞利（Martin Shkreli）送进了监狱。（发生于可汗成为 FTC 主席之前。）

长话短说，马丁·史克瑞利是投资家和商人，也是包括 Turing 在内的多家制药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并曾任 CEO。2015 年 9 月，Turing 获得抗寄生虫药物达拉匹林（Daraprim）的生产许可后，将其对保险公司的售价从每粒 13.50 美元提高到 750 美元，史克瑞利因此受到广泛批评。

2017 年，史克瑞利在联邦法院被判犯有两项证券欺诈罪和一项共谋罪。他被判处七年监禁和最高 740 万美元的罚款。在反垄断民事案件中，史克瑞利又被罚款 6460 万美元，用于偿还受害者。史克瑞利还被永久禁止担任任何上市公司的高管。

纽约州总检察长办公室声明：纽约州总检察长詹姆斯宣布对马丁·史克瑞利（Martin Shkreli）垄断救命药物的非法计划的最新胜诉结果：联邦上诉法院维持詹姆斯总检察长获得的法院命令，终身禁止史克雷利进入制药行业，并命令他支付6460万美元的赔偿金。（纽约州总检察长办公室网站截屏）

可汗在《每日秀》节目中说，FTC 惩罚企业或个人的重要目的之一是威慑、遏制垄断行为，不能让不良企业或商家把罚款作为做生意的正常开支。把违法者送进监狱并永久禁止其重新入行，就是一种很好的遏制手段。

可汗还指出，商品生产过分集中也是垄断的一种表现。这不仅是价格问题，还存在物品短缺的潜在危险。前些时候发生的婴儿奶粉脱销就是一个例子。她说，当老百姓在毫无戒心地享受亚马逊和沃尔玛地低价时，企业垄断的权力必须受到限制，这就是政府的责任。

反垄断的目的是为了权力的平衡

FTC 对亚马逊这样的庞然大物提起诉讼意义非常大。用莉娜·可汗的话来说，就好像我们以三权分立来平衡政府权力一样，资本的权力也需要有制约和平衡。这就需要法律和政策，需要 FTC 这样的机构。

可汗说：“这是一个引发运动的时刻。这比反垄断更重要，比大科技公司更重要。这关系到法律是否服务于民主目的。”这就是时报说的，可汗提出的理论是在“重构数十年的垄断法”。

拜登提名当时年仅 32 岁的莉娜·可汗担任 FTC 主席，说明他看到了可汗重构垄断法理论的重要意义。

拜登支持工会，因为他知道这是在收入分配方面对资本权力的制约和平衡。拜登任命可汗为 FTC 主席，因为他相信资本必然会寻求垄断，而这样的权力也需要制约和平衡。

可汗关于垄断法的理论在学术界和商业届可以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批评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因为这从根子上动了大资本的奶酪。就以亚马逊为例，对其运营方式的变革，比给工人涨点工资影响大多了。

但是，面对这样的反对声音，拜登还是给了可汗大显身手的机会，表现的是拜登的决心。我们从一件事上就可以想象出拜登是顶了多大的压力：拜登退选后，民主党不少金主立即给新的候选人贺锦丽大笔捐款。但是，有些金主提出的首要条件是解雇莉娜·可汗！

CNBC 7 月 26 日的一个报道：贺锦丽的两位亿万富翁捐款人希望她解雇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莉娜·可汗。图中两位亿万富翁分别为 Greylock 合伙人、LinkedIn 联合创始人、Infection AI 联合创始人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和 IAC/ActiveCorp 和 Expedia 公司董事长巴里·迪勒（Barry Diller）

亿万富翁、民主党捐助者巴里·迪勒（Barry Diller）和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多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果贺锦丽成为美国总统，他们希望她撤换 FTC 主席莉娜·可汗，公开拒绝接受拜登总统反垄断政策的支柱。

大金主如此公开对总统候选人提要求，绝对有违民主原则。在招来很多批评声音后，他们又为自己辩护说，他们只是希望撤换莉娜·可汗，但从来没有把这个作为捐款的条件。霍夫曼后来还表示，不管贺锦丽是否解雇可汗，他都支持贺锦丽。也有一些华尔街内部人士则担忧，如此公开地表达赶走可汗的愿望，反而会使贺锦丽难以体面地做到这一点，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哈佛大学教授、《民主的不满》（Democracy's Discontent）一书作者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Sandel）在谈到围绕可汗的公开游说时说：“我们在最近的选举中没有看到这种情况，因为民主党在反垄断和贸易等问题上对华尔街是友好的。拜登政府打破了这些政策，这就是捐赠者抱怨的原因。”

那些金主们最强烈的抱怨理由居然是，以前 FTC 只把最有把握的案子送上法庭，现在却是不管官司能不能赢都敢告。

有没有觉得，这样的抱怨，说明自己都知道自己不占理？只要 FTC 认为有正当理由起诉，哪怕最后官司输了，以后任何企业计划有类似行为时，就会三思而行，对不对？那么，这些输掉的官司就不是无用功。

如何看待那些金主要求替换 FTC 主席，可汗在接受 The Lever 的采访时这样回复：“我们早就知道，垄断企业不仅拥有经济实力，还利用这种实力购买政治权力。”

莉娜·可汗一针见血。

知道那些大资本多么害怕反垄断吗？可汗在《每日秀》节目上时，主持人乔恩·斯图尔特（Jon Stewart）告诉她，苹果公司非常反对《每日秀》邀请她来做这个节目！

贺锦丽在竞选演讲中表示，她反对垄断行为，保护工人成立和加入工会的自由，并强调“建立中产阶级将是我担任总统期间的一个决定性目标。中产阶级强大，美国才会强大。”

打造一个强有力的中产阶层，仅仅依靠工会是不够的，还需要整体经济和政策环境的支持，反垄断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关键内容。而从“资本”的首要要求是解雇可汗可以看出，反垄断的内容在其作用和影响上，一点也不比支持工会逊色，而其对资本的牵制作用有改变环境的效果。

这也许是贺锦丽面临的最早的挑战之一。其实，这也是此次竞选的重要博弈之一。被视为川普竞选纲领的“2025 计划”，就建议川普第二任政府废除联邦贸易委员会，至少要大幅缩减该委员会的作用。

这一切都从反面证明了，FTC 正在起作用。FTC 的角色和作用只应该加强，绝不能削弱。FTC 在“美国回来了”这个承诺中的作用太太太重要了。反垄断这个话题内容非常多，以后还将继续。

最后提供一个信息：任何个人或组织发现垄断行为都可以通过 FTC 网站报告、建议 FTC 开展调查。不少 FTC 的调查，就是因为各种非营利组织举报才立项的。

参考资料

https://www.youtube.com/watch?app=desktop&v=oaDTiWaYfcM

https://www.nytimes.com/2024/07/09/health/ftc-pharmacy-benefit-managers-drug-prices.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4/06/21/business/prescription-drug-costs-pbm.html

https://ag.ny.gov/press-release/2024/attorney-general-james-announces-latest-win-against-martin-shkreli-illegal

https://www.cnbc.com/2024/07/26/two-billionaire-harris-donors-hope-she-will-fire-ftc-chair-lina-khan.html

https://www.levernews.com/ftc-chair-lina-khan-responds-to-pushback/

https://www.nytimes.com/2024/03/25/opinion/biden-trump-economy-election.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4/08/05/technology/google-antitrust-ruling.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4/07/26/business/dealbook/behind-the-democrats-fight-over-lina-khans-futur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4/08/03/business/dealbook/saying-the-quiet-part-out-loud.html

https://www.ftc.gov/news-events/news/press-releases/2024/09/ftc-sues-prescription-drug-middlemen-artificially-inflating-insulin-drug-prices

本文由“信息正义”与“美国华人杂谈”公众号联合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