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华是我在Rutgers统计系博士班的学弟,他2004年秋季从复旦数学系本科直接考来,2009年毕业,去NH做博士后,2011年回国。
在美国我和他有7年的overlapping。在Rutgers的头几年,我们做为TA合教过的一二个学期的课,周末定期一起打篮球,但是文华是典型的书呆子,孤傲,害羞,木纳寡言并不善言辞的人,我又比他大,我们俩并不熟,客客气气而己。
我和文华走得很近,能够很长时间的聊天,其实是在文华博士生的最后一年和他博士后的最后一年,当他在生活与事业遇到一些困难的时候。
我所认识的文华是这样一个人:
1,学业和学术都是一流,如果当年,他能随他自己的心愿,毕业之后进美国顶级大学做博士后继续钻研自己感兴趣的学术(当时这扇门对他是开着的,虽然这扇门对于Rutgers多年来的绝大多数博士生是关着的),而不是很不正常地去NH那种学术三流,官僚一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机构稀里糊涂地做了很多在他眼里的又苦又累又耗时又对他的学术没有帮助的杂事,他今天应该是美国学术圈里一个小有名气的教授。
2,内心干净,心底非常善良,不撒谎也不会撒谎,不害人也不知怎么害人;对别人不设防,不太知人情事故,不知江湖险恶;正因为他太干净,太善良,一旦遇到他认为的不公正,他完全不知所措,心里的反应会比普通人激烈,会有一些极端负面的想法,但他绝非是心里不正常的人,他会咬着牙,把咽不下的那囗气咽下去。
3,在师道尊严的环境中成长,从小的学霸,对老师言听计从,对领导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半步;从不惹事,如果别人和他发生争执,文华习惯性地会以自己退让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4,生活规律,洁身自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玩游戏,没有任何嗜好,准时上课,从不迟到旷课,每周的生活规规矩矩地安排好,什么时候锻练,什么时候买菜,什么时候在图书馆,什么时候就寝都按定好的时间表走。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在美国,没有几个TA会像他那样认真备课,耐心给学生答疑。
5,做为一个家中独子的上海人,对钱有概念,但不贪钱,也不追求金钱,绝对不占别人小便宜。文华和我一起吃饭,从来没有让我替他买过单,即使我一再坚持,他也坚决不花别人的钱。
6,对爱情与婚姻很向往,对于自己爱的人和他认为爱他的人,他会用心去交往。文华在Rutgers的头4年,应该半个女朋友也没交,一门心思做学问。快毕业的那年,不知道是他忽然想恋爱了,还是有人看好他的未来,陆陆续续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有一阵子,他似乎是系里最popular的钻石王老五。但是许多媒人只看availability(有时这一点也搞不清楚)不看compatibility,给他介绍了许多在我看来非常不合适的candidates。但文华做为nerdy式的爱情小白,完全看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对于每一个约会都拿出做学问的态度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对待。
对于约会地点来回的交通线路以及约会地点周围的情况会上网仔细看看,对于约会餐厅的菜谱会提前研究透彻,对于约会对象可能提的问题会在脑子里想象出来,然后沙盘推演。
虽然几乎每个约会都无疾而终,但他还像虔诚的信徒那样,神圣般地对待每一个下一次。有一次他从曼哈顿中城约会回来,大约晚上十点钟来找我,难得地很兴奋,很开心。他告诉我,中间人跟他捎话了这个女生喜欢他,愿意和他继续交往。
我先恭喜他,但是很skeptical,就又问了他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当他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是在盯哪里,在看他,还是桌子上的菜,还餐厅进出的客人?约会完了,各回各家之后,谁跟谁在几点钟先打的电话?
当文华把我的一堆问题回答完之后,他自己也明白,中间人大概没有和他说实话,这个女孩和以前的女孩子们一样大概不会再找他了。他原本阳光灿烂的笑容慢慢消失的他阴郁地安静了下来。
十几年过去了,今天我还对那晚他最终落寞的样子印象深刻,am still feeling such guilty,似乎是我把他捧在手里的希望给拿走了,是我打碎了他那种对前所未有的开阔壮丽之新世纪的无限渴望。
还有一年的夏秋之际,国内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国内某大学教授的千金小姐,马上要到马里兰大学来上研究生,双方通过网络见过面,聊过天,介绍人和双方都父母都很熟,女孩对他很满意。他高兴地给我看那个女孩的照片,一个非常漂亮,极有气质的上海女孩,在国内,追她的人估计可以塞满黄浦江,到了美国,怎么会看上他这样没钱,没工作,没绿卡,前途不明的穷学生呢?我当时强烈怀疑不他又把对方理解错的但这种话我不能说,也没办法说。
从那女孩办签证开始,文华就开始眍心沥血地帮她,女孩飞到美国来,他又亲自过去帮这帮那,安排一切,并拿出这几年从奖学金中攒下的钱,为那女孩买了一辆他付的起的最贵的车。没过多久,那个女孩就列出一堆理由要和他分手,他急得够呛,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咨询师姐师兄,看怎样可以弥补,据我所知,他那时努力研究菜谱,提高手艺定期做一些好菜,然后开车200多英里送给女孩吃,还时不时地买一些在他眼里很贵重的礼物,寄给她。但最终这段他非常认真
付出的感情又不了了之。
他处理这件事的善后,彰显他为人的品质:第一,分手之后,他从来没有和那女孩讨论过他花在她身上的钱,总数虽然不会太多,但对于一个学生来讲肯定是巨款;我曾经拿出中国男人特有的狭隘,撺掇过他几次,让他和她把帐算清楚,至少结一点,但每次他都不接我的话。
第二,分手之后,他深受打击,但他也就自己一个人忍了下去,没有追着她死烂打,也没有哭天呛地,絮絮叨叨,惹事生非。那女孩和他分手,我一点也不惊讶,但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最初会答应他。我的猜测,女孩子马上就要从父母的呵护中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需要一个知根知底,忠厚老实的同乡来帮助她的smooth transition。一旦她过了这个坎儿,他的价值也就不存在了。
7、文华毕业后去NH做了两年博士后,据他说,博士后导师水平低(am not surprised),学术上帮不了他,只一味地给他一堆没什么学术价值的事情做,让他荒废了两年宝贵时光,没能如愿以偿重回美国的顶级大学做tenuretrack,他只好选择回国。
总之,文华是一个纯洁,纯粹的象牙塔里的人,他唯一的passion就是做学问,他不爱财,也不图名,渴望爱情,但是顺其自然,不善也不爱交际,人际冲突中选择退让。有才华,很能干的学者,但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他人生唯一的要求是象牙塔里的一张安静的课桌。如果毕业之后,他能够在一个真正的学术圈里,我坚信,他现在己经成为许多人仰视的偶像。
我不知道文华能否看见我这里写的这些东西,事发那天,消息迅速传到美国,好几个许多年没有联系过的Rutgers校友和我联系。大家为你痛心,为你叹息,不只一个人为你掉了眼泪。
我们一致认为你一定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前几天在国内,能够和你说说话,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你一生孤单,现在又要以最孤独的方式一个人去面对未来,我们都想为你做点什么。
在这里,我必须为文华做博士时候的导师讲几句话。坊间流传的关于文华的博导的评论和我所了解的情况并不相符。文华的博导很欣赏文华,对他关爱有加,因为对他不善和人打交道的书呆子气很了解,博导对文华的帮助远远超过一般的师生之谊。
文华在做博士后的第二年出困境时候能够在第一时间拿到苏州大学的offer,在苏州大学6年后不续签的情况下能够顺利上升进入复旦大学都是他的博导倾力帮助的结果。明白人都知道,复旦大学的faculty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每个位子被无数有背景的人盯着,有真本事有名气也不一定能进去。一位教授愿意拿自己的一生攒下来的名誉,动用自己的人脉,冒着风险,去帮助一个已经毕业8,9年,陷在困境中的学生,这是一位非常难得的导师。
这次悲剧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他性格是一个重要的因素。2011年的时候,他的确应该继续想办法留在美国,比如继续做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