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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感言(2)

(2011-10-27 10:53:34) 下一个

暑期里,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数学系的老赵。他告诉我数学系的奖学金很多,也很好拿,只要审请都能拿到。其中的统计专业将来找工作也容易。我有点动心,但也没想太多,总觉得要从头开始太难了。

当新的一个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已经来到洛根一年了。黄明和周杨的老婆都来陪读,因此他们都各自在安吉村租了一套房子。我做了黄明家的室友,杨东林做了周杨的室友。与我同期来的好几个学电子工程的中国学生都已经在谈论毕业的事了。我也开始准备硕士论文。卡鲁教授让我去找两个教授组成论文答辩小组,他推荐了本系的麦克教授和数学系的郝斯特教授。郝斯特教授建议我修一门统计学的课程。因此我选了两门本系的课,一门统计专业的课。郝斯特有一个来自中国的博士生老崔。老崔当时正要毕业,在找工作。老崔听说我爱钓鱼,有一天带着五岁的女儿去看我钓鱼。那天我扔一杆钓上一条,老崔看得目瞪口呆。没多久,老崔来电话说他找到工作了,八万美元一年。这件事情在数学系引发了一场小震动,半年后郝斯特教授也辞职到加州一家公司里去了。而当时对我是一个很大的鼓舞。我跟卡鲁教授说我打算修双学位,他很支持,表示要继续提供奖学金。我又找到数学系的招生办主任,他爽快地答应了,我可以从下学期开始修统计的学位,数学系将给我提供全额奖学金。我心情大好,看到了一线曙光。这时候是1999年底,一个新的世纪要来临了。

我花七百元买了一辆旧车,又去学了交通规则,考过笔试后,就开始练车了。按规定练车时必须有一个有驾照的人在旁边陪着,但除了刚开始几次你可以找到人陪练,到后来就只能偷偷开,中国留学生大多都得过这一关,否则以后找到工作都没法开车上班。好在洛根人少,很多地方都可练车,不过还是险象环生了好几次。有一次甚至跟一辆警车擦身而过。我就这样一直开了大半年才拿到驾照。这期间我还陪杨东林练了几次车,他比我先拿到驾照。

新世纪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几个老乡全都聚会在周杨的家里,展望着未来。以前曾经有过流言说世界将会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毁灭。当我还在准备托福考试的时候就有人劝我别费劲了,反正过几年地球都要毁灭,不如现在多喝点酒。甚至现在也常有流言地球某年要毁灭。但人类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度过了那一天。

新的世纪,新的学年,我正式进入了数学系。我中学时代最喜欢的就是数学,但在大学里我无心学习,成绩仅仅是及格而已,大多数的定律都稀里糊涂的,那时根本没想过有一天我还会跟他们打交道,更别说还到数学系做研究生。我重新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微积分教科书,就象见到了老朋友一样。在中学时代,做数学证明题给我带来了无穷乐趣,我又重拾起这片快乐,在数学的世界里畅游。一张纸一支笔,平心静气,凝神贯注,我解开了一个又一个困惑多年的秘团。当年牛顿将微分和积分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运算完美地结合起来,这标志着人类的抽象思维能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而高斯发现的正态分布揭示了一个真理,即不论这个世界看起来多么纷繁复杂,其实它尊循着一个永恒的规律。每当想起这些前辈,我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学习他们留给人类的精神财富,就仿佛在同他们对话,我从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

数学系的奖学金大都来源于助教。也就是说做为研究生,每学期都要给本科生教一门数学课。美国的中学数学教育不是必须的,所以很多人上大学后要补课,甚至要从最基本的数学课补起。有的学生连分数相加也不会做。而数学系的研究生又大多是外国人,比如我刚去的时候有俄罗斯人,波兰人,意大利人,土耳其人,南非人,当然还有几个中国人。我们的英语都不太地道,因此总会闹许多笑话。比如我每次说nine,九,学生们都以为我在说line,直线。而我批改作业时常常会哑然失笑。有兴趣的话,不妨上网搜索一下关于外国留学生在美国大学教数学的笑话。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许多美国人数学不太好,但真正数学界泰斗大多是美国人。外国人通常止步于研究生阶段,毕业后没有几个人愿意进入学术界。

自从进入数学系后,我的留学生涯变得愉快起来。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转眼一年半过去,我就快要拿到统计学硕士文凭了。这一年半来,周围的人变化很大。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跟我同一年,甚至晚一年来的中国同学大多都走了。老乡周杨一年半以前在盐湖城找到工作,他刚走,他的中学同学高晓光来计算机系读硕士。杨东林已经在一年前毕业了,他去了一家位于科罗拉多的公司。临毕业前,他找到了女朋友,很快就结了婚,不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黄明到德州大学去读博士,他的老婆开始读统计硕士。数学系的老赵去哈佛做博士后了。原先土木工程系的同学也大都毕业了。而我的一个大学同学蒲宁来了,师从杜邦教授,全奖。

我在这段时间又先后几次试图在学校里交女朋友,都不成功。或者因为彼此差距太大,或者对方已经有男朋友,总之就是缘分不够。听人说毕业后在美国公司工作更不好找女朋友,我心里有些着急,父母亲更着急,他们张罗着要让我假期回国相亲。于是我寒假回到故乡,走马灯似的相了几轮亲,一事无成。在返美的前几天,我骑车上街去采购东西,不期在街上遇见了孙晓丽。我刚出国的时候,她给我来过几封信,但我那时备受压力,又加上之前的不愉快,我就不太起劲,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信。日子久了,彼此也就疏远了。不想现在却在人潮涌挤的大街上相遇,我以为这意味着什么。回到学校后,我给她打电话,希望能重新成为朋友。她爽快地答应了。我父母亲知道后很高兴,她偶尔也会去我家去看看。我的小侄儿很喜欢这个阿姨。

因为婚姻大事一直没有解决,再加上我感觉自己对新的专业知之甚少,所以之前我打算继续读博士。博士至少要四年以上,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中国来的女生。而博士的奖学金更高,相当于半职工作,因此钱上面基本上没有后顾之忧。我还申请了几个学校,都没被录取,我也就安下心来,继续在犹他州大读书。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幸运的选择,虽然当时因为不能读名校而有点儿失落。

三月份的时候,学校放春假,我终于下定决心给孙晓丽打电话求婚,她犹豫了一下说要我给她两天时间考虑一下。挂了电话,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唐突。我们俩彼此并不了解,难道我真的仅仅因为孤独而结婚?那时我在校外住,我的室友就是房东,他是沃尔玛的卡车司机,三十几岁的白人小伙子,人很朴实,虽然长得高高大大,但嘴笨,不会讨女孩子喜欢,所以也找不到女朋友。我们哥俩常大眼瞪小眼。他很着急,到处托人找女朋友。有一次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来自俄罗斯的女孩。他约了在家里相见,还要我帮他看看。见面一看,跟想像中的俄罗斯美女相去甚远。对方小时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也有些变形。我的室友同她交谈,语言也不太通。我的室友很失望。但过了几天,他还问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他说他不去教堂,本地的女孩子都只嫁给摩门教的,所以很难找。他打算把房子卖了,搬回西雅图。我每每看见他,都觉得孤独好可怕。我也快三十岁了,心慌慌的。随便找一个人结婚,也许比孤孤单单地活一辈子强。但看看周遭那些不愉快的婚姻,我又很矛盾。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向孙晓丽求婚了。

当我再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说:你回来吧。我想如果五月份回去的话,签证仍在半年有效期内,省得麻烦。因此我就跟她说我五月份回去。接下来,我父母和她母亲都知道了,开始商量如何办婚礼。我这边赶紧订好了机票。在办婚礼的问题上,双方的矛盾再次显现出来。我家里不太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当时我家的经济状况又不好,因此就主张简朴一点,只请一些平时常往来的亲戚朋友。而她母亲说她就这一个女儿,一辈子的大事,不办隆重一些怎么行。最后大家决定等我回去后再商量细节。

转眼五月份到了,我怀着矛盾的心情登上了回家的飞机。为了省钱,我把我的所有家当都搬到朋友家贮藏。并取出了所有存款带在身上。因为买机票时太匆忙,只买到北京,剩下的一段还要坐火车。孙晓丽答应到火车站来接我。中午时分,火车到站,我提着行李下了车,四处张望,没见到孙晓丽。直到走出站台,终于见到了她。我有点激动,想来个拥抱。但她很冷淡地避开了,招手去叫出租车。上了车,她跟我说先送我回家,吃过午饭她还去上班。我当下觉得心里怪怪的。难道就不能多请半天假。

回到家,父母已经把饭菜准备好,吃过午饭,孙晓丽要去上班,我就去送她。走在街上,我看她脸色不好,我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说是的,因为她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我问她为什么要答应我结婚的请求。她说她也很矛盾,但现在她确定那个男孩更适合她。我终于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我送她走进了公司的大门,独自回家。一路上我在想如何跟父母解释。虽然有些不爽,但我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勉强结婚,以后的生活就很难有幸福可言。

回到家里,我跟母亲说了。本来担心母亲会责怪我没好好照顾好女朋友,但母亲却连连劝我说,没事,没事,重新再找。睡到半夜,因为时差,我醒了,就起来看书。母亲听见我房间响动,以为我想不开,来敲门,见我在看书,放心了。过了两天,大学同学刘海涛闻讯而来。当他听说我打算回来结婚没成后,就提议去银厂沟度假村去住几天,我欣然同意。山脚下有温泉,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泡温泉。

这次回家,我跟父母亲商量接他们到学校去看看。他们一方面也很好奇,以前听我说学校的环境那么好,就想来体会一下,另一方面,他们也想来学校看看这里的中国学生中有没有跟我合适的。所以他们定于九月份来犹他。

不久之后,我又回到学校,生活恢复正常。我的旧车实在开不动了,我就打算换一辆,找来找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去卖新车的地方看。卖车的人说零首付,以后每月只要三百多,我一合计,读博士的奖学金足够了,我动心了,立刻把车开了回去。这就是那辆伴随我多年的小白车,前几天,把前车灯擦亮了,又跟当初一样帅气。

开学的时候,来了一个读统计硕士的中国女生韩紫薇,人长得文文静静,也很开朗,一见面大家就熟起来了,我带着她在学校附近到处走动,她也很欣赏这里的景色。她年轻,富有活力。我很快就喜欢上了她,为她忙前忙后。没过两天,又来了一个读统计硕士的中国男生何中华。何中华是中科大毕业的,人特别聪明,也很友善。很快大家都成了好朋友,还和另外几个新生们经常在一块儿玩。我感觉到韩紫薇特别喜欢何中华,为此我非常苦恼。有一次大家都在数学系计算机房上网,偶然发现一个算命的网站,觉得很有趣,就把各自的生日输进去,结果出来一看,我心里郁闷死了。因为韩紫薇跟何中华两人速配指数高达95分,而我和韩紫薇才50分,上面说我们适合作普通朋友。我走出计算机房,来到停车场,仰望星空,不由长叹一声,造化如此弄人。

我父母九月份来到洛根,正是洛根最美的时节。我带着他们在学校周围到处看风景,他们太喜欢这里的景色了,我上课的时候,他们就自己乘公共汽车到处去逛。最让他们惊讶的是车上居然有美国人听懂了他们的话,而且那个人就住在同一个社区。后来我见到他,他说他学习中文三年了,以后打算去香港传教。他给自己取的中文名叫徐得培。

父母来后,经常在学校周围散步,渐渐地这儿的中国学生都知道他们了。他们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也有单身女生。他们老问我为什么不去追别的女生。在他们眼中,每个女生都是美丽的。

这时传来消息说老乡高晓光的老婆怀孕了,明年初生。高晓光的母亲打算来照顾她。新年刚过,她果然来了。多一个老年人作伴,而且是老乡,我父母很高兴,天天去找她聊天。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们给我说,高妈要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是她的侄女。我听了,哦了一声。我想这么多年来相亲了那么多次,再多一次也不妨。他们接着又说,她侄女才二十二岁,什么都好,就是学历低点,高妈想先问一下你的想法,你同意的话,她再告诉她侄女。彭艳也说跟你介绍个女朋友,是她的中学同学,在亚利桑那大学读博士。彭艳是周杨的老婆,周杨毕业后,她转为学生,彼时正在读商业信息管理硕士。我又哦了一声。他们试探着问,你看怎么办。我想了想说,高妈那边,你们先答应着,我是不在乎学历,但还不知道她侄女的想法,再过几天就是春假,我们一起先去亚利桑那看看,我的好朋友杨东林正好在那里工作,顺便去拜访一下。杨东林那时刚从科罗拉多搬到亚利桑那。

春假的第一天,我们起了个早,我一口气开了十二小时的车,傍晚时分到达了亚利桑那凤凰城。杨东林住在凤凰城,彭艳的同学住在图桑市,还要往南开两小时。因为杨东林的二女儿刚出生,他的岳父母正在那里帮忙。我父母跟他们相见,大家都来自同一个地方,相见甚欢。第二天早晨,我独自一个人出发去图桑。我在那里待了两天,最后无功而返,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没有什么感觉。虽然相亲不成,亚利桑那之行倒是很愉快。一路上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景色,特别是途经大峡谷公园时,路旁红色的山岩似壁画一样,美不胜收。父母亲一辈子穷愁潦倒,很少有机会外出旅行,这一次饱览了美国西部苍凉而壮观的景色。那一次我们拍了很多照片,照片里他们神彩飞扬。而今一晃十年,他们的容颜已衰老很多。这么多年来,在异国苦苦挣扎,也无力照顾双亲。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李白诗曰: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每天见明镜里自己也是头发渐稀,令人不禁神伤。

从亚利桑那回来,洛根快到冰雪消融之时。高妈给了我她侄女萍的照片和电话。照片里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满面笑容,仿佛似曾相识。我立即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甜美的声音。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我根本不用绞尽脑汁去想话题。我们就象老朋友一样,侃侃而谈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放下电话,我上到算命网站,把我们俩的生日输入,结果显示我俩的速配指数高达98分。我简直不敢相信,经过了那么多年的寻寻觅觅,走遍了万水千山,原来我生命里的另一半却在故乡。这就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我和她虽然素未谋面,却又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无话不谈。生活中任何一个微小的事情都可以成为有趣的话题。每天一有空,我就迫不急待地给她打电话。不出两个月,我就在电话里向她求婚,她欣然应允。

去年,我带女儿去参加印第安公主活动,这个活动旨在增进工作繁忙的父亲和女儿之间的交流和亲情。我们和另外六对父女组成一个小组。小组成员初次见面,每个父亲都要自我介绍,并谈谈自己是怎样找到妻子的。大多数人都是大学同学,或工作中的同事,或诸如交友滑雪俱乐部之类。轮到我,我站起来说,我通过电话面试。他们都瞪大了眼睛。因为在美国,只有找工作要通过电话面试。

教完暑期的数学课后,我八月初回国结婚。在机场,我第一次见到了萍和她的父母,还有她大哥。她比照片里的还要清纯脱俗。我牵着她的手,心怦怦地跳。第二天,我们到一座古庙里去祈福,我心中默默地许愿,希望我和她可以白头携老,生一群可爱的孩子。然后我们一块儿去她家吃午饭,我见到了她的外婆,八十几岁了,精神焕发。萍小时候,父母在外飘泊,所以给她取名为萍。她从小就跟外婆一起生活,关系亲密得很。第三天,我俩骑着车穿行在故乡的大街小巷去办理结婚手续。人们眼睛里只看见一对甜蜜的情侣,没有人看得出来我俩才见面两天。手续办完,我们又准备办婚礼。我请了以前的同事小郭做伴郎,她请了她的好姐妹做伴娘。婚礼办得很简朴,但很温馨,双方都只请了最亲的亲戚和最好的朋友,十几桌人而已,一共花了人民币一万多块钱。婚礼的那天,大雨倾盆而下。

婚礼结束后,萍就搬到我家来住。我们相拥在一块儿,又激动又生涩。我问萍,将来你想要几个孩子。萍把手放在被子下面说,你也把手放在下面,你想要几个就伸几个手指头,我们一起来猜猜。我把手放进被子,伸出三个手指头,然后我俩数一二三,掀开被子一看,我俩都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我们相视一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接下来几天,我们同朋友们吃吃喝喝,时间飞快过去。返校前,我们一起去美领馆签证。签证官员是个中年的白人男性,他让我们拿出恋爱时的合影,我们当然拿不出来。他认为我们结婚时间太短,有可能是为出国而假结婚,就准备给她拒签。我赶紧说,先生,行行好,没有她我不能活。他抬头看了我俩几眼说,这样吧,你告诉我她的生日。我立刻就回答了。他点点头,一边盖章,一边说,年轻人,结婚是长久的事情。我赶紧点头,连声道谢。

结完婚,我先回到学校上课,萍一周后也来了,从此我俩就形影不离的在洛根生活了四年整。这四年的生活如诗如画,洛根成了我俩的第二故乡。这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宁静的山谷就仿佛陶渊明笔下的桃源。同我一样,萍非常喜欢这个地方。我急切地带着她去泡温泉,爬山,看红叶,溪旁垂钓,而萍对这一切都兴趣盎然。每一天我们都象在度蜜月一样。一年后,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取名叫苡辰,小名了了,取自菜根谭,无了了心,非上上智。同年,在犹他州立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们共生了五个宝宝,四个女孩,一个男孩。妈妈们经常在一起交流育儿经验。大家相互支持,其乐融融。因为远离祖国,即使父母亲来也只能待几个月,因此这种相互帮助更弥足珍贵。多年以后,大家都还保持着这种纯洁的友情。其中有一对夫妇,葛瑞和张蕾毕业后搬到华盛顿地区,我们还时常去拜访。

女儿出生后,我父母第二次来到洛根,他们很高兴。母亲说终于了了心愿。做父母的总挂念着儿女的婚姻,结了婚,又挂念生儿育女的事。现在这一切都解决了,那么以后还有什么烦恼的事呢?佛祖告诫世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相信所有过来人对此都深有体会。当初我以为考好了托福和GRE就一切万事大吉,却不料后面还有很多的艰难坎坷,世间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的。我的父母亲这一辈人的青春岁月是在文革前和文革中度过的,极端的物质贫乏使得他们没有安全感,也没有什么人生目标,能活着就已经是幸福的事儿了。渐渐地,当他们步入老年,世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无法跟上时代的进步,因此同年轻人的代沟越来越大。有些事情怎么也无法沟通。比如他们总想通过结衣缩食来省钱,而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在美国衣食的开销只占生活的很少部分,他们也无法理解这样省钱是杯水车薪。他们坚持手洗衣服,只为了省下一两块钱。我并不想去责备他们这么做。但我每次看见他们这样,我都会心痛,我心痛他们的时间就花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面。人的一生其实是非常短暂的,我情愿把时间拿来享受人生。没有钱,我可以安贫乐道。我是幸运的,萍也是一个安贫乐道的人,我们不羡慕名车洋房的生活,没钱去名山大川,我们就在附近的山上走走。每天放学后,吃过晚饭,推着女儿漫步在寻常的街巷里,看看晚霞,我们就觉得很满足。而父母亲却无法看透人生,很快他们又为我担心起别的事情,因为我还没工作。

父母亲来了,带着遗憾又走了。我和萍看着苡辰一天天长大,我们为此而感到骄傲,我们的小家庭很温馨。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和萍是直接走进婚姻这座坟墓的,如果说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之间谈不上什么爱情,那么我们的爱情在婚后与日俱增。在一起生活得越久,我就在萍的身上发现越多优点。因为是第一个孩子,我们没有带小孩的经验,萍一面跟别的妈妈们交流,一面去图书馆借来育儿书籍,认真的去读。萍非常重视孩子性格的培养。对此我很佩服她的眼光。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看看我周围生活的人们,这是真的。幸福的人生其实跟学历,财富,能力,等等都没什么关系。现在有太多的父母让孩子学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琴棋书画样样通,就是不太会与人沟通,不太关心父母。这样的孩子就算将来上了哈佛,斯坦福也不会有幸福的家庭。曲指我们结婚九年了,我有理由说,我们的家庭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虽然我们仍然在飘泊,在异国艰难地求生,但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其实幸福来源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只要我们有一双勤劳的双手和一颗包容的心。结婚后,我所有的理发都由萍来包办。最初萍不会理发,理出来的头发有点参差不齐,没几次,就越理越熟。闭上眼睛,我就能感觉到她温暖的手穿过我的头发,那种感觉无比美妙。做为学生,收入少,没钱下馆子,我们就自己在家里啄磨,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自己做的饭菜绝对是本地最可口的。这一点以前的校友们可以作证,现在小刘夫妇也可以给我作证。他俩是我们在北卡认识的老乡。我和萍之间也不是说没闹过矛盾,生活中吵架是无可避免的,甚至偶尔也会动手,离婚也曾脱口而出,但很快就会烟消云散,雨过天晴。

当然此时并非没有烦恼。开始读博后,我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正喜欢做学问的人。我的老板希望我做空间统计学的研究,他要求我选择几门地理信息系统和遥感方面的课程,对我来说,这些课程虽然有趣,但跟我未来想要从事的行业相去甚远。当初我选择统计专业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受到老崔的鼓舞,我也想在制药业找到工作,而现在我却朝向别一个方面前进,这是一种无奈的感觉。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同龄人都已工作多年,有些人已经小有成就,而我却在这象牙塔里苦苦挣扎,明明知道这些东西对自己的将来毫无帮助却还要努力学习。作为国际学生,我得维持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奖学金是我们一家人的唯一生活来源。这时放弃学业回国更是行不通的,除了努力完成学业,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而今回头看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不免感慨,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在美国大学里拿全奖读博士,在许多人眼里是光鲜亮丽的事情,仿佛是人生走向辉煌的前奏。然而光鲜亮丽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内心的煎熬。读书有时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不得已而为之。我的周遭有许多许多关于博士们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故事,博士后一做十年的事也不罕见。这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但对于我们这些来自贫穷国家的留学生来说,没有太多的人生选择。很多情况下是选择奖学金高的专业就读。前面说过,我硕士毕业后读博其实是个缓兵之计,一方面希望能找到女朋友,另一方面是自己还没做好工作的准备。幸运的是多年来老崔一直在同我联系,他几乎是我找工作的唯一信息来源。老崔说要在制药业找到统计方面的工作,就必须精通SAS编程。因此我根据他的建议利用课余时间自学编程。我很愚钝,花了很多的时间才能取得小小的进步。那段时间,日子过得非常沉闷。在故乡,亲人们对我渐渐失去信心,毕竟我来美国已经很多年了,却还是一无所有,而家里有困难,我伸不出援手,父母亲上了年纪,我无法照顾。而我的未来象一团迷雾,只有老崔时不时打来的电话让我确信这条路绝非虚妄。来自自己小家庭的温馨,让我感到慰藉。我是幸运的,有萍在身边,沉闷的生活里都充满了阳光。

萍有一种天生的大度,她从不催我去找工作。她始终不急不燥,相信我能够负担起这个家庭。甚至同我商量如果我找不到工作回国的话,她将去经营点什么来维持这个家庭。有一次她的一个阿姨同她聊天,谈到博士找工作的艰难,阿姨说:他当初硕士毕业为什么不去找工作?萍淡淡地答道,您就别担心这个,如果他那时工作了,我就不认识他了。萍很善于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点点滴滴的快乐。拍到一张好的照片,摘到一串甜美的葡萄,或是到附近的山谷里走走,她都会由衷地高兴。对于着装,她有着独到的见解,常常会给我很好的建议,很快我就不再是以前那个不修边幅的旧我。她常在商店里服装大打折的时候去买一些穿着舒适得体而又价格便宜的服装,全家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女儿快两岁的时候,我快毕业了,我开始到处看广告投简历,不用说,大多都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电话面试,都没能进入下一关。所有招工广告上面都说要至少有三年的工作经验,这真让人气馁。因为没有工作经验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哪会有工作经验,这就象是个死结,相信各位正在找工作的人对此深有体会。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招人的公司。试想一下,谁敢把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人,万一做砸了怎么办?又或者公司愿意培训新人,但又有许多人有了几年工作经验后就跳槽,这是个怪圈。又过了大半年,我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工作,压力骤然变大了。我问老崔,老崔也束手无策,他所在的公司召人也需有几年工作经验,他把这归结为形势发生了变化,几年前他毕业时,就业市场还不算太差。面对无奈现实,我唯有仰首问苍天,吾该何去何从。

正在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忽见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猎头打来的,她是一个中国人,在一家印度人开的咨询公司里工作,在公司里她叫黛安娜。她说她在网站上看到我的简历,很感兴趣,如果我愿意,她们可以给我一个六个月的短期合同。我一听就来了兴趣,她就让我把简历发给她,我照办了。她很快回话说,你这份简历需要修改一下。我问,怎么改。她说,你必须把你这几年读博改成工作经验,我们可以给你出证明,我给你发两份样品,你照着改。我心想遇到骗子了。但转念一想,我也没什么损失,姑且看她怎么弄,就随口答应了,按她说的,把简历改了改。没过两天,她来电话通知我第二天有一个电话面试,对方是密西西比一个研究机构,需要一个SAS程序员,她随后把工作要求发给我。我以前也接受过几个电话面试,所以也没什么要特别准备的。第二天约定的时间,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项目情况,然后我就期待着对方询问我的情况。没想到对方介绍完自己,就说我们已经看了你的简历,很清楚,我们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一下愣住了,所有的面试问答技巧都没派上用场。挂了电话,我一看表,一共十五分钟。通常电话面试完成了后,还有当面面试,所以接下来我等着当面面试。第二天早上,我刚教完一堂课,黛安娜又来电话了说,恭喜你,他们已经同意了,你必须在十五天内报到,我马上把合同用联邦快递寄给你。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赶紧去跟萍商量,当时萍正带着苡辰在上体操课,当我告诉她的时候,她也半信半疑。没有当面面试,怎么可能是真的。那一年好几个中国学生都找到工作离开了,没有一个是不通过面试的。我给老崔打电话,他说你先别急,收到合同看看再说。两天后,果然收到合同,条条款款一大摞,又含大量法律术语,看完还是半信半疑,且有两点更让人生疑,因为同密西西比研究所的合同只有三个月,不是原先说的六个月,另一点是还有一份同ASG,另一家猎头公司的合同。我打电话给黛安娜问,她解释说,这是ASG的转包合同,先签三个月,干完再延三个月。我就有点儿不乐意了,三个月的合同跑那么大老远,万一延不了三个月后怎么办。又去咨询老崔,他说先干着,边干边找。我想想也没更好的方法,自己申请的几个工作最近又都没下落。

接下来几天就象兵荒马乱的年代一样,我赶紧去系里办手续,把带不走的东西暂时放在朋友耿铁家里。耿铁的先生葛瑞是美国人,是加州一家环保公司的创始人,前几年举家搬到了洛根。他年轻时去黄石公园,路过洛根,在山谷里露营了一宿,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在加州干了多年后,他向往着田园生活,就把加州的房屋卖了,搬到洛根附近,买了一大块空旷的土地,盖了一座豪宅定居下来。我做过耿铁儿子的家教,认识了葛瑞,有时一块儿打打网球。他有一次回我为什么会选择犹他州立大学。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申请了几所美国大学,就这儿录取了我,大概就是命吧。他说,你运气真好。临行前,他们请我们吃了一顿饭。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朋友们一块儿来帮忙打扫卫生,忙到很晚。他们走了后,我和萍又继续打扫和装车,直到把我们的小白车塞得满满当当的。凌晨四点,总算可以躺到地板上休息一下。早晨起来后去学校退房,然后在同学唐田家吃了一顿早午饭,终于开着小白车上路了。我和萍的心情都很复杂。别的同学都是兴高彩烈地离开学校奔赴工作岗位的,而我们前途未卜,况且不舍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离开洛根,一路东行,到密苏里再折向南,一共三天半时间到达了密西西比首府杰克逊,当天入住事先预租好的公寓。第二天星期一一早我就去报道,见到了电话面试我的麦吉和威尔逊,他们引我去见老板沙鹏教授,非常和蔼的一个人,来自于非洲的加蓬共和国。很快我就投入了工作,用SAS编程来产生一些表格,用来发表在医学杂志上。这个研究所附属于杰克逊大学,专做密西西比州黑人人群的疾病调查研究。我主要和麦吉合作,她很满意我的成果,向沙鹏教授做了汇报,他们一点儿也不怀疑我的简历。

密西西比的风光同洛根大不相同,没有高山,只有些微起伏的丘陵,气候潮湿闷热,我和萍开玩笑说,此地一天出的汗比我们在洛根四年出的汗都多。我和萍已经开始在附近到处寻找可以散步的地方。我们住的地方旁边不远有一条河,名叫珠江。珠江上有一个很大的水库,水坝下是钓鱼的好地方,每天都站满了人在那里垂钓,其中常有中国人。很快我们就发现水库附近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发现了一大片荷花。雨后树林里长出很多蘑菇,采回家煮来吃非常美味。从网上查到此地离新奥尔良不远。当拿到第一次薪水后,我们迫不急待地开车去新奥尔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新奥尔良的法国区是一个充满了艺术气息的地方,沿着密西西比河畔的步行街漫步和购物是一种浪漫的享受,回程我们去当地的亚洲店买了很多海鲜和柿子。当时正是柿子大量上市的时候,一块二就可以买到一磅,要知道这种脆柿子在洛根要买一块钱一个。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一家中式自助餐厅,里面供应螃蟹,不限量,我们一家人吃到过足瘾。

在密西西比住着一群中国人,大多跟杰克逊大学相关,有教授,有学生,也有不少博士后,长的已经做了八年,都在当地买房定居了。这里的教会活动很频繁,人也很热情,他们主动帮助我们,把家里多余的桌椅板凳,床垫借给我们,甚至还把自家种的蔬菜送给我们。我和萍都不信教,但看他们如此热情,而且为了苡辰能接触更多的小朋友,我们也就参加了几次教会活动。听听他们在一起讨论圣经,我有时觉得可笑。一群中国人在讨论着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古犹太人的传说,甚至有人得出结论,犹太人是世上最优秀的民族,所以上帝特别眷顾他们。我都快拍案而起了,但我忍住了。接着大家讲述自己的故事,有人说两口子以前老吵架,后来信教后,脾气变好了,就不吵架了,现在生活得愉快多啦,有人说自己以前找不到对象,加入了教会后,很快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从逻辑上来讲,这些因果关系非常牵强,跟信教没啥关系,人脾气变好了,生活自然就愉快了,加入别的俱乐部同样能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但转念一想,毕竟象我和萍这样和睦的家庭并不是多数,到宗教里去寻找慰藉未尝不是好事,只要人能内心平和,信与不信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他们是一群善良的人。

转眼三个月过去一半,有一天,麦吉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未来职业规划。我含糊其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我问她能不能给我延续合同。她说,不行,我们付担不起,我不知道ASG付多少给你,但我们付给ASG的比付给沙鹏教授的都多,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直接加入我们,但我们跟ASG的合同规定,我们必须在一年以后才能雇你。回家后我想了很久,我想他们如此信任我,我还是应该告诉他们我真实的简历,否则以后真的要在这里工作就不好办了。因此我约了沙鹏教授一起吃午饭,把我的背景跟他讲了。沙鹏教授听了说,那你上哪儿去学的SAS编程啊?我说我自学的。他听了点点头,想了想说,你想不想到杰克逊大学做教授?我大为吃惊,想不到沙鹏教授如此宽容和关心别人。他说明年三月份学校有个面试,希望我把简历尽快交上去,他又说到时候我可以同他一样到研究所来兼职。

与此同时,猎头公司又开始帮我安排面试,还是通过ASG。现在我已经明白了猎头公司的运作,他们把象我这样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包装一下,推荐给ASG,以ASG的名义承担咨询服务合同,他们坐享提成。有点象穿针引线,或者说是空手套白狼。因为有了这一类猎头公司,一份没有工作经验的简历基本上是不会出现在公司部门经理的桌上。而在ASG的眼睛里,每一个猎头公司推荐的人都有三到五年的工作经验,如果是个新人,他们会给一些比较不重要的合同先试一试能力,比如我的这份密西西比研究所的合同。现在他们满意我的表现,给了我三个电话面试,客户都是制药厂。

电话面试之后,虽然我自己感觉回答问题并不理想,但有两家很快有了回音,一家在芝加哥,一家在北卡。ASG的联系人跟我说,他们感觉我可能因为语言问题,交流上有些困难,还想要再让我去当面面试。问我想先去哪一家。我就随口回答说,先去北卡。其实那时我对北卡一无所知,完全是随意选择。就这样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到北卡去面试。面试分五组,每组半个小时。因为我的简历是编造的,我其实没有任何在制药业工作的经验,这两个半小时对我来说是极其漫长的。如果他们问到关于SAS编程的问题,我基本上可以应付,但如果问到具体的日常工作中的问题,我就只好瞎说。当面试结束后,我只想赶紧溜掉,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坐在回密西西比的飞机上,我头脑中产生了激烈的斗争,我不确信这条路是否能走得通。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撒谎让我浑身不自在。我的人生之路为什么每一步走起来都这样艰难。

回到密西西比后,黛安娜打电话来问情况,我说不太好,她又给我定了下一周去芝加哥面试。我只有一种任人摆布的感觉。我决定这就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成,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我已经努力了,自己没本事,将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英语中有一句谚语,每一朵乌云都有银边。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幸运之神向我招手了。猎头跟我说,五组面试的人里有四组同意,一组反对给我这份合同,所以最终我拿到了这份合同,但每小时要少五块钱,合同期为六个月。问我是否愿意。我把消息告诉了萍,我俩商量后决定接受。不管怎么说,进入制药业是我的愿望,熬上几年,情况就会改善。

于是我们又告别了密西西比的朋友,开着小白车又上路了。萍事先上网查看了一下北卡研究三角区的情况,发现近旁有一所大学叫杜克大学,那里有不少中国留学生。萍加入了他们的电子邮箱群,这样就可以收到各种各样的广告,其中有租房广告。我们联系上了一个需要转租房子的学生郝奇,他刚毕业,全家都搬走了,但他的租房合同还剩六个月。他愿意每个月少两百块钱转租给我们。这样我们也算弥补一下在密西西北租房违约的损失。我们到了过后,郝奇的朋友蔡礼把房门钥匙给了我们。蔡礼一看我的车牌惊奇地问,你们从犹他过来啊?原来他以前在犹他大学读书,毕业后来杜克大学作网管。我们仿佛遇到了老乡一样。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

新到一地,家徒四壁。我们去超市买了一套折叠桌椅和几床棉被,开始了新的生活。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我们对此深有体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一无所有。刚工作的头几个月,我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干事情没有头绪,一个很小的任务都要费很多时间去完成。一切都只有自己琢磨,因为同事都以为我有几年工作经验,应该能够独立完成任务。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工作压力太大,我生平第一次胃痛起来。我所在的办公室有十几个人,他们是一群快乐而幽默的人,几乎每天都会聚在一块儿边吃零食边开玩笑。我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我非常郁闷,心想我无法融入其中,身处异乡的感觉油然而生。有一次一个同事交给我的任务,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完成,她就跟我说她感觉我虽然会SAS,但没有制药业工作经验。我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着急,担心被人揭穿后,连这六个月的合同都干不满,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熟悉临床研究的数据结构和分析方法,尽量争取多干几个月,好歹有些经验,以后去找一个入门级的工作。

苡辰这时已经三岁了,我们四处去找幼儿园。看了好几家,最便宜的也要六百多一个月,好的要一千多一个月,对于刚工作的人来说,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笔大数目。有许多人情愿选个最便宜的,甚至有人让孩子在家里待着,或是送回国让爷爷奶奶带,这样就可以把钱省来买房子。但萍和我合计着,无论如何也要让苡辰留在身边,让她上一个环境好点儿的幼儿园,我们平时生活可以简朴一些,住公寓也没什么关系。后来在上班的路线上找到一家幼儿园,每周送三天,一个月八百元。我早晨上班前把她送过去,下班时去接她。我一边开车,一边逗她玩,苡辰学到了不少东西,而她的欢笑也给我带来无穷的快乐。

六个月的合同快到期的时候,我又在考虑下一个面试了。出乎我的意料,部门经理菲理斯女士问我想不想再做六个月。我喜出望外,再干六个月,我的工作经验就超过一年,到时自己再去找工作就容易些了。而且现在对业务熟悉很多,工作起来也轻松一点儿了。不久,我们办公室又来了一个印度人,也是ASG介绍来的合同工,我一问,情况跟我类似,也是转包合同,只是他属于另一家印度人开的咨询公司,己经干了几年,快拿到绿卡了。我心中的疑困终于得到证实,原来这些印度公司几乎垄断了市场,他们把刚毕业的人包装一下,然后推荐给用人单位,几个合同下来,就有了工作经验,为了让你长久地为他们工作,他们通常主动提出要给你办绿卡。而中国人和印度人申请绿卡的排期特别长,一等好几年,所以这些公司是生财有道。

当第二个六月快到期时,菲理斯又来问我,想不想转为正式员工。这可是我梦寐已求的事。但我犹豫了一下,因为这意味着我得告诉她实情。做为外国人,换公司需要更换工作签证,到时候就漏馅儿了。她见我犹豫,就说可以再延合同。

第二天,我约她一块儿去午餐,然后我跟她讲了实情,她并不感到惊讶,她没有立刻表态,她说要几个部门经理开个会讨论一下。过了几天,她说,因为时间太紧了,来不及更换工作签证,所以先再延六个月的合同。

到了新年,我所在的那家咨询公司开始清算旧帐,然后准备给员工发奖金。我这一年来开销很大,盼着赶紧拿到奖金解燃眉之急。不料,公司来了一纸帐单,说我欠他们若干。我一看心里很着急,去看明细帐单,发现很多帐目不明就里。我打电话去公司问,经过一番折腾,过了两三个月才弄明白,原来之前面试的花费由工钱里面扣,在我们豪不知情的情况下,公司还给我们买了健康保险,每月八百,这笔钱也要从工钱里扣除。另外公司的合同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每年有十天假期,但最后结帐的时候却说这十天我没工作,客户没付钱给他们,他们当然不能付工钱给我。总之干了一年,最后我欠公司几千块钱,要从我未来的工资里面扣除。我无语。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

这时候,萍又怀孕了。那时候我们住在林湖边。在郝奇转租的公寓里住了六个月后,我们想在公司附近另找一家。有一天我们经过林湖,立刻就被那安宁的景色吸引住了。我们走上小桥,下面立刻游来一群乌龟,远处一群大雁自由自在地飘浮在水面上。湖边有条小路,绕湖一圈大约四五十分钟,这里非常适合居家度日。自从我们来到北卡后常抱怨没有风景,没地方散步,甚至还不如密西西比的环境。但林湖改变了我们的印象,我们立刻就决定搬到近旁的公寓里住。每天吃过晚饭,我们全家就绕着湖边散步,带上早晨吃剩的面包去喂野鸭和大雁。苡辰还不到四岁,走不完一整圈,直嚷嚷要抱。我很无奈,萍说,再不抱,以后长大了,想抱都不可能呢。真的,人生匆匆,转眼苡辰已经七岁多了,跑得比我都快,想抱也抱不起来了。

儿子致程出生的时候,我已经成了公司的正式员工,收入和待遇比以前好多了。尽管这几年美国经历了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经济危机,但我们这个小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制药业确实是一个值得奋斗的行业,在解除病人痛苦的同时,也获得了较好的报酬。每天我去上班都心情愉快,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不知不觉我在这个行业里干了快五年。我们在公司附近找到了自己的新家,在院子里种上了葡萄,因为多年来萍梦寐已求的就是能够吃几串亲手摘下的葡萄。每个傍晚,我们都带着孩子去学校的操场上同别的孩子一同玩耍,直到太阳落山。若是天气太热,就去游泳池戏水。偶尔萍和我会回想起犹他的岁月。看着孩子们健康地成长,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今年我四十岁。四十岁就意味着人到中年。假如说我可以活到八十岁的话,那么我的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这半生充满了坎坷,回首往事,我的心情很复杂。令人悲伤的是青春岁月不再来,令人遗憾的是疏远了故乡的亲人,但我绝不后悔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下定决心来到异国求学,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茫茫的人海中遇到了萍。我不过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俗人,上苍对我如此眷顾,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和一份我喜欢的工作。虽然我飘泊半生并没有得到荣华富贵,但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纵使一生寂寂无名,我亦心安。萍的爱使我的生活变得有意义。从犹他到北卡,我们一起共同走过的岁月,是我生命中的黄金岁月。

后记。最近常看一个在国内很火的电视节目,叫非诚匆扰,是个相亲节目。台上站二十四个女嘉宾,男嘉宾一次出场一个,经过一番相互选择的过程,男女嘉宾也许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台上的女嘉宾大都希望男方不但要高大帅气,还要事业有成,或者有良好的职业规划,而男嘉宾都希望找到漂亮,温柔,贤惠的老婆。尽管大多数男士都高大帅气,有车有房,最终大多数却都铩羽而归。每一期节目看完,我都感触良多。若换成当年的我站在这舞台上,一定是出场灯就齐齐地灭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多少人能够理解爱情的真源,能够倾听心灵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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