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入为主的，是电影的色彩，太浓郁太强烈，好像红线女在唱粤剧，又高亢又尖利。

那些浓妆艳抹，那些鲜橙色宝蓝色玫红色的绫罗绸缎，都是饱和度非常高的色彩。还有做背景的浓绿色，可能是想突出香港的亚热带气候，浓郁得化不开来。

可是香港超饱和的湿度，夏日空气里的闷热，又完全没有在电影里看到。那些崭新和明艳，每一件衣服都是擦刮里新，每一个人都像在过年，大年初一统一穿上簇新的衣裳。又像是刚刚走出美容院，每只头发都是油光锃亮纹丝不乱，每只面孔都是不食烟火一尘不染。

这是某国某地电影的典型，本来以为许鞍华的电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可惜一样存在。本来以为用了日本名家做服装顾问会好很多，可惜也是没有好出多少。不知道是最初的概念就不对，还是具体的实施上出了错。

许鞍华王安忆还有和田惠美，应该读过白先勇的“永远的尹雪艳”，上海滩舞女出身的尹雪艳，“不爱穿红戴绿，天时炎热，一个夏天，她都混身银白，净扮的了不得了”。

虽然服装道具化妆这些都不是一部电影里最主要的，但是细节堆出全局，细节也造出格局。

一上来看到打出电影的英文名字，我就知道这部电影必败无疑。《沉香屑第一炉香》的中文名字，英文怎么会变成 “Love after love”？一个love不够还要紧接一个love？

听听《沉香屑第一炉香》这个原名，就连张爱玲，也仿佛在说，这是在起底香炉之沉屑，这是在泛善尘世之陈渣。

张爱玲写的这个故事，本来就是胡编乱造的姑侄两人，老的为物欲所庸，小的为情欲所纵，这种故事，没有普遍性，更没有代表性，但是有可看性，拍得好更有观赏性。

二个女人，在无尽无休的私欲纵横中，逐渐丧失了人格，丧尽了人伦。这是一个非常非常规的故事，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人际关系和爱恨情仇，和爱情，没有任何关系！

王安忆做的编剧，把她编成爱情故事，如果是有了“爱情”二字可以卖座有意为之，还稍微可以讲的过去一点点。有一种写作，有的是 technique，缺的是 vision，眼界限制了格局。

张爱玲的电影之所以难拍，是因为她的文字，从来不是用来描述画面的。张爱玲的文笔，好就好在欲语还休点到为止的，有很大的想象空间留给读者，张爱玲，是营造氛围的大家。

所以从小说到电影，有一个很大的空间留给了编剧。可惜王安忆的剧本，是这部电影失败的第一步，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像第一炉香这样的故事，无论从情节上还是时间上，都是离观众很远，很难引发共鸣。那就要在人物的塑造上，对话的机智上，细节的处理上下足功夫。要激发观众的猎奇心，要有参与感，还要不断提升兴奋感。至少在看电影的这一二个小时里，让观众也跟着电影一起悲喜交加，或者一起沉浮了沦落了无耻了发泄了。

可惜这个电影完全没有做到这一点。

演员on the other hand, 实在也是，很少有几个，是和角色相符合让人信服的。

两个老的勉为其难还可以胜任，秦沛的好演，胜任。

俞飞鸿的岁数和漂亮也胜任，但是气质和神态不对，俞飞鸿的气质太知性了，没有妖媚奴婢的姨太太气质，也没有挥霍无度的贵妇人气质，更没有肆意放纵的交际花气质。她以为穿着华服，手里捏一支烟，吐几口烟圈，眼带笑意阴阴地说几句话，就可以是梁太太了。

那还是差很远很远呢。

演旧时代姨太太的不二人选，除了何赛飞就是赛飞何，可惜她应该有六十多了。

范伟演的司徒协，小说里是一个小财主小老头，电影里身份和身胚被一起提升了一个档次，这个无碍。

实际上我觉得是创作的相对最好的一个角色，尤其是吸食生蚝那一段，非常隐晦和淫秽，是唯一有让人一激灵感觉的一节。可惜镜头一转拍到那个陪吃的马思纯，只管嗤笑一脸傻气，好像她和观众一样事不关己，白白浪费了可以秀角色秀演技的机会。

彭于晏也没有选的不好，不必拘泥一定要按照张爱玲写的瘦削的形象。混血儿也不是都长成一个长相的。长相和种气有关，也和个人发育有关，混血儿一样是也是有胖有瘦有高有矮的。

乔琪乔那种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混血儿，上海也有不少的，以前在复兴公园英文角里，背后都叫他们half & half，再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女人当中还是很受欢迎，因为他们眉眼就是比汉族人要深邃和好看啊。观众骂彭于晏，也不想想、除了他还有谁能演这个角色，长相要有说服力，还要放得开来演得出放荡不羁和风流成性，国产的年轻男演员，有谁能演？

大家骂得最多的是马思纯。

马思纯演一个高中生，脸颊和皮肤都年长了十多岁，化妆也没能挽回颜面；最关键的是眼神和表情，完全是一个疲乏不堪的三十多岁女人；体态更是，虽然网上一致批评她身型粗壮，其实高中生不见得就不可以是胖的，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也包括还带着的婴儿肥的；马思纯的形象问题，不但是与角色完全没有相同之处，还木哒哒得完全没有灵气，好像也不怎么会演戏。

我讲这句话时想到的是周迅，如果叫年轻时的周迅来演，保准能演啥像啥。

再来讲女演员，我不认为马思纯会是许鞍华千挑万挑选来的，我的guts feeling是，马思纯，是有人仗着或权势或人情硬塞进来的。许鞍华导演有苦说不出替人受过。要不然年轻纤细楚楚动人会演能演演得好的女演员多的是，导演又不是瞎子，凭什么一棵树上吊S？

其实好演员说远也不远，可以演葛薇龙的，演丫鬟睨儿的张钧甯就是最佳人选。无论从形象到演技到气质，她都比马思纯要更像是一个大都市长大的小姑娘，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学生，也更像是性格软弱，因为环境和生活，因为虚荣和自卑，因为贪图色欲和物欲，会沦落风尘放弃自我的小女生。

纯粹观后即聊，完全私下随谈。

许鞍华导演七十有余，对电影充满热情，对工作充满热爱，辛辛苦苦拍了一部电影，却走了一个滑铁卢，下一步电影还不知道在哪里，真正让人扼腕叹息。

必须说，

第一，每个人的才华，毕竟都有其局限性，这个不得不服。

第二，拍电影这种事情，实在是一个团队的事情，一个再好的艺术家，没有一个与之相匹配的团队，还是不一定就能拍出好电影。

第三，该坚持要坚持，这要有多强悍？该放弃的可以放弃，这又要有多睿智？

第四，许导演上一部的半生缘，已经离张爱玲很近了，那部半生缘，有吴倩莲有梅艳芳有黎明，还有葛优黄磊。主要班底，不是大陆的。可惜了这一部，兜了一圈，许导演又离张爱玲十万八千里了。呜呼哀哉许导演，不如不拍这一部呢。

但是人生，哪有早知今日不如当初的事情？真正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