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题目是“Why Putin Is Right to Fear for His Life”，由 Simon Sebag-Montefiore 于2023年5月18日发表在“时代周刊”上。链接见下：

Why Putin Is Right to Fear for His Life | Time

因为是“独裁者的倒霉简史”，文章中有许多血腥暴力文字，不喜勿读。下面是译文。

罗马皇帝图密善（Domitian）只因一个笑话而被人们记住。 “做皇帝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图密善说，“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你对被暗杀的偏执是没有根据的——直到你真的被谋杀！”图密善在那之后不久被暗杀。极端警惕是暴政的基本设置，暴政必须如此，不仅因为它确实处于被推翻和被敌人包围的危险之中，而且因为它要求其系统中人感到这种恐惧和孤立，因此给暴政的极端控制找理由。弗拉基米尔·普丁总统（Vladimir Putin）就是这个难题的活生生的证明。

最近对克里姆林宫的无人机袭击可能是乌克兰或俄罗斯内部派系所为，也可能来自普丁自己更广泛的安全机构内，或者是该政权本身的“假旗”行动，但独裁政权不可避免地会声称这是对普丁的暗杀企图。这是荒谬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总统不住在克里姆林宫，而是住在莫斯科郊外他的镀金豪宅新奥加廖沃（Novo-Ogaryovo）。然而，图密善（那位被谋杀的罗马皇帝）会表示同情，因为普丁完全有理由害怕被暗杀。

西方媒体对普丁及其前任斯大林、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伊凡凶帝（Ivan the Terrible）的陈词滥调是陈词滥调，即他们偏执到了疯狂的程度。这确是一种陈词滥调，它忽视和误解了独裁统治的本质，尤其是在俄罗斯。世界历史上所有的专制制度，都是靠迫胁来镇压反对派和维护权力，如此也让内部敌人只能用暴力推翻统治者。所有这些系统都靠发动战争和仇外心理来激励和控制自己的人民，而制造战争和仇外则创造出另一群敌人。西方媒体总是强调独裁者在没有制衡机制的制度中无所不能，却没有看到没有制衡的制度意味着领导人永远处于“撕咬敌人”的混乱状态，没有任何真正或持久的安全感。没有明确继承规则的制度赋予统治者巨大的权力，但也意味着他们无法退休。在俄罗斯——无论是在伊凡凶帝和彼得一世、斯大林还是普丁的统治下——统治者都可以任命他们的继任者，但这样做总是会造成潜在的现实威胁。

2011 年 10 月，在阿拉伯之春革命期间，普丁成小时的观看俄罗斯长期盟友卡扎菲上校（Gdadffi）被手机录制的在被枪杀前被刺刀鸡奸的可怕画面。普丁决心拯救他在叙利亚的盟友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还有他自己。毫无疑问，他反思了俄罗斯沙皇统治的本质。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叶利钦（Yeltsin）在 1999 年邀请他担任总统时，普丁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将如何保护我的家人？” 答案呢？建立独裁统治，并保持终生。

每一位明智的沙皇都知道，他必须时刻保持极端的警惕才能活的平安。彼得大帝树立了全才皇帝和最高指挥官的标准，他当领袖时面临不断的造反阴谋，他曾亲自折磨和处决数千名叛变的军人；他甚至将自己叛乱的儿子阿列克谢（Alexei）折磨致死----普丁和其他后来的俄罗斯统治者都渴望达到这一标准。彼得创建了现代俄罗斯——甚至它的名字 Roosiya 也是他创造的——作为一个新帝国；他获得了“元首”的称号（imperator）。俄国从未从那个彼得的“新帝国”走出来。这个新帝国自我形象也为后继的彼得的钦佩者树立了一个危险的标准：沙皇——无论是总统还是总书记——也是一名军事指挥官。

如果俄罗斯统治者不能主宰“俄罗斯世界”，他就会让历史失望。彼得在他的战争中取得了压倒性的成功——但即使是他也差点被奥斯曼人（Ottomans）俘虏和击败。每一个俄罗斯统治者的梦想都包括征服。 1904 年，尼古拉二世的内政部长 V.K. Plehve据说建议，“这个国家需要的是一场短暂的能取胜的战争。” 每个统治者（甚至有时在我们的民主国家）都渴望弄到一个。尼古拉二世没胜利反而拿到了俄日战争的惨败。而普丁，靠在车臣、格鲁吉亚和叙利亚发动了三场“短暂的胜利战争”，来装点他狂妄自大的过度自信，并建立了他的帝国总统长久任期。但此三“战争”是小规模的冲突；事实证明，乌克兰非常不同…

在过去的十二位罗曼诺夫皇帝（Romanov）中，有六位死于暴力。伊凡凶帝 (Ivan the Terrible) 和斯大林在他们周围造成如此大的凶险环境以至于没有人敢碰他们而自死在床上。普丁是一个杀手，但还不是伊凡/斯大林级别的大规模杀手。

1762 年 6 月，年轻的新皇帝彼得三世——大彼得微不足道的孙子——放弃了俄罗斯对普鲁士战争的代价高昂的领土战果。他自己的卫队和他的妻子凯瑟琳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推翻了他；卫兵勒死了他。新闻稿宣布他死于痔疮。凯瑟琳后来邀请法国哲学家达朗贝尔（d’Alembert）访问俄罗斯时，达朗贝尔开玩笑说：“我必须拒绝，因为我患有痔疮，这在俄罗斯是一种致命疾病。” 1801 年 3 月 11 日午夜过后，凯瑟琳大帝和彼得三世之子俄罗斯皇帝保罗（Paul）在米哈伊洛夫斯基城堡（Mikhailovsky Castle）被楼梯上的脚步声惊醒；他赶紧躲到卧室内的挂毯后面，这时那些造反者—在喝了香槟后微醉——冲进了他的卧室。

是保罗皇帝信任的仆人们让造反者进来了。他们由他的首席部长和高级将领领导；并得到了他儿子的支持，儿子当时就守候在楼下。接下来发生的是历史上对俄罗斯独裁者最野蛮的清算。

保罗凶恶而且反复无常，被战争和的任性的外交政策（是任性外交不是“战狼外交”，*_*）所摧毁——包括派遣军队进攻英属印度。造反者看到他的脚从墙上的挂毯下端露出来，就把他拖了出去。造反者用金鼻烟壶打他，打掉一只眼睛，然后扑到他身上，用他的头砸击地板，再用腰带勒死他，然后醉醺醺地把他的头踩得稀巴烂。

一个多世纪后，尼古拉二世（俄日战争那位）并没有被他的将军们杀死，而是被他们推翻了。是的，首都彼得格勒（Petrograd）的饥饿群众加速了危机，但与流行历史所传相反，他是在镇压革命的途中在火车车厢里被他的将军们给隔离并被强迫退位。

普丁知道所有这些历史。 “历史将如何记住我？”近年来，他不断询问历史学家。他在 COVID 期间的孤立使他成为历史上最危险的人物之一：无所不能的独裁者被开发成了历史爱好者。斯大林痴迷于阅读历史并收藏了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馆藏的一半现在在普丁的克里姆林宫办公室里。战前，普丁喜欢让参观者选一本书，然后他们一起阅读书内斯大林辛辣的旁注。他不像斯大林那样是知识分子，但他阅读历史传记——包括著名的俄罗斯版的保罗传记和我自己的凯瑟琳大帝和波将金（Potemkin）传记。历史对他很重要；他一直痴迷于 18 世纪的俄罗斯领导人彼得、凯瑟琳和波将金亲王。他们是统治乌克兰的三人组；包括列宁和斯大林在内的所有后来的俄苏领导人都认为拥有乌克兰对于他们建立俄罗斯国家的愿景至关重要。

是彼得建立了圣彼得堡，赢得了波罗的海。凯瑟琳与她杰出的情人、共同统治者和秘密丈夫波将金亲王合作，于 1783 年征服了克里米亚，并于 1787-91 年征服了乌克兰南部，建立了塞瓦斯托波尔、敖德萨和赫尔松（Sebastopol, Odessa, Kherson）等城市，这些城市构成了今天的战场。当我在 2000年写第一本书时，等待翻译的普丁要了一页关于波将金所征服城市的简表。在他入侵乌克兰之前的演讲和文章中，他引用了凯瑟琳和波将金。当他的军队占领赫尔松时，他们夺取了波将金的陵墓，在他们去年底（2022年）撤退时，他们偷走了王子的尸体。我预测普丁会在莫斯科为波将金建造一座华丽的陵墓，以证明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主权。

但历史也表明了当沙皇失败时会发生什么。 1964年，赫鲁晓夫甚是幸运，在他冒着核战争的危险在古巴导弹危机中制造了前所未有的国耻后，只是被推翻被退休——尽管他的继任者勃列日涅夫确实提出了刺杀他的提议。

战争的胜利使俄罗斯统治者刀枪不入，几乎是神圣的。战败使俄罗斯统治者面临来自他最亲近的朝臣、部长和将军的暗算危险。虽然人们会想到被群众推翻的沙皇，但实际上大多数沙皇是在自己宫殿深处被他们最亲密的同事摧毁的。现代版的代表则是另一个渴望成为统治者的秘密警察拉夫伦蒂·贝利亚 (Lavrenti Beria)，他于 1953 年 6 月被他信任的、几乎略逊一筹的同志赫鲁晓夫和马林科夫在一次意外的会议上推翻（他们在新奥戈罗沃的房子现在是普京的家——多么小的世界) 。他被枪杀了。

当俄罗斯领导人倒台时，克星通常来自最亲近的人。 “当你走在走廊上时，”斯大林自我调侃过，“你永远不会觉得在它（暗杀）要来的时候去走。”普丁并不偏执；他有理由保持警惕。

图密善（那位被暗杀的罗马皇帝）会表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