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时分,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啤酒,在茶几上拿起烟盒和打火机,下楼打开屋门,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垂暮夕阳里,石阶向阳的地方铺着一层金色的沙粒,背光的地方洒着青蓝色的水滴。我把身子隐在夕阳的背影里抽着烟。远处的天空透着一片红光,近处的天空呈现一种带着青灰色的蓝,烟雾在夕阳里显得很淡,除了一点淡青色几乎看不出颜色来。门前的一颗老树的灰黑的阴影洒在房子前面的草地上,草地的草经过一天的暴晒显得有些蔫黄,半轮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月亮在树梢上悄然出现,默默地注视着手指间燃起的淡淡烟雾。烟雾蜿蜒地升腾,在我眼前发散,像是飘渺的心事。
日子如梭地流过。小萍从W城飞回北京之后,见到了久已盼望的父母。小萍父母见到因为过去的劳累和近期的怀孕而有些憔悴的女儿,感觉十分心疼。小萍父亲因为不愿意听小萍母亲的唠叨,经常借口加班和应酬夜不归宿,一星期的七天之中倒有四五天留宿在小三那里。见到小萍回来,他疼女心切,开始每天回来,晚上跟小萍聊天。小萍母亲平素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现在女儿回来,丈夫也天天晚上在家吃饭,自是异常高兴,也不再像过去一样唠叨小萍父亲。一家三口本来在三个地方住,弄得家不像家,现在重新聚在一起,倒又像了个家庭。
我依旧在W城的银行实习。就像华尔街的投资银行一样,我实习的部门也是搞投资的,非常忙碌。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七点开始开会分析全球股市的动态,随后各种各样的新闻和数据开始源源不断的进来,从这些新闻和数据里我们判断着股市的脉搏,捕捉着市场的机会。在股市关门之后,我们开始研究一些大公司当天公布的业绩和新闻,力图从一些数据里面抓住公司未来业绩的走向。我们关注黄金市场的动向,关注石油和天然气市场的变化,关注联邦储备银行和各大中央银行的已经出台和即将出台的政策,关注全球股市的动态。这样下来,我们每天要一直干到午夜才能下班,工作时间超过了十五六个小时。这样压力很大的工作一个星期下来,到了周末就觉得非常疲乏。有小萍在的时候,再苦再累好像也觉不太出来,跟她在一起就会心情好起来。现在她不在我身边,我觉得一周下来,都快熬到了体能的极限似的,想这样长久下去,人真的要崩溃了。但是想到这份工作能挣很多钱,而且能学到很多知识和技能,这些知识和技能又会给我以后的工作打开一扇门,想想这些就又有了很多动力来坚持下去。
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我跟哲学博士虽然住在一个屋子里,但是现在也很少能见到了。每天我午夜时分加班回来的时候,哲学博士已经睡觉去了。早上我上班的时候,他通常还没起床。平时我在屋子里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样,半夜回来,很早就离开。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能见到房东老太太和哲学博士。
小萍走了之后,周末的时候我又有了时间能够继续画画了。周末两天里,白天我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画画,少部分时间买食品和洗衣服,周六的晚上跟哲学博士一起出去喝喝酒散散心。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跟哲学博士一起出去喝酒去。自从开始画画以来,我对出去玩都不怎么感兴趣了。一旦拿起画笔,我就完全进入了画中的世界,好像生活在画里面了一样。我在画里面随心所欲地添加着自己喜欢添加的东西,人物,风景,凡是我想加进去的东西,我都毫不犹豫地加进去。我把月亮画成蓝色的,有时画成有两三个月亮同时悬挂在天鹅绒一般的天幕上。我只是不停地画着,把心里想的通过画笔倾泻到画板上。画笔像是一只带着魔力的笔,把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没有任何约束和桎梏。我一直觉得,最好的画是那种当你看着它的时候,会忘记你在看一幅画,像是一只手把你拽进了画里,你走进了画里,坐在了画中的咖啡馆里,看着旋转的星星。为了画出一幅满意的画来,我用各种方式尝试着在画板上涂上各种颜料,画着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物体,但是我总是画不出心里的感觉。那种感觉一旦落到纸上就变了形,无法凝固成我想表达的形态。我经常会在画上改来改去,即使看着满意的时候,也会因为画上的一处颜色不和谐而一再修改,这样的结果往往是越改越糟,越改越多,最后改得一塌糊涂,不得不撕了重画。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了,月亮的半圆形的轮廓在天空越来越清晰。远处的天空此时变成了青绿色,近处的天空已经是墨蓝色。对面房屋里的灯开了,略带橙红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了出来,在有人进出门的瞬间,灯光从门口流出来,流到地上,像是在地上洒上了一层淡黄色的雪。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快该吃晚饭的时候了,我回到屋里炒了一个鸡蛋西红柿,煮了一把挂面。一个人吃饭,晚饭总是很简单。吃完晚饭后我上楼去给小萍打了一个电话,每天无论忙闲,我都会给小萍打个电话,问问她那边怎么样了。小萍在家里,一下就接起来了。
嗨,是我,想你了,今天身子感觉好吗?
快变成怀孕的小肥猪了,小萍说。每天我妈都变着法儿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从早餐到夜宵,每天吃五顿饭,吃得特别多,从回家来长了有十斤肉。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家务都交给保姆去做,我一点儿也不用动手,只是动动嘴,比在国外轻松多了。你爸妈那边我每隔两天就去看看,他们也都挺好的。
孩子怎么样?我问小萍。
踹得可有劲儿了,小萍笑着说。小家伙每天都在肚子里练习拳击,我觉得肯定是个男孩,劲儿特大。
也可能是个疯丫头,你小时候就很有劲儿,我掰腕子都掰不过你。你爸那边挺好的吧?
嗯,可得瑟了,每天走路昂首挺胸的,跟个大首长似的。老有人上门来拍他的马屁,送东西。那天他让司机带我和我妈去燕莎买东西,我看见一双鞋,特贵,标价七千块,样子特别好看,我看了几眼,没舍得买,我妈也舍不得买,他掏出卡来就给刷了。还跟我说,我现在是上市公司的董事,出门不能寒酸。你说现在怎么了这是?还有-----
怎么?
我看见他的小三了。小萍神秘地说。他有一次带我出去吃饭,那个小三也来了。看着人长得挺靓的,年龄跟我差不多。她对我爸还不错,性格看着也温柔,不像我妈老对我爸横眉怒目的,什么都说我爸不对,她可是老顺着我爸说话。我爸就一顺毛驴,谁顺着他,他就喜欢谁。可是我特别受不了她当着我的面老摸我爸,手一会儿放在我爸的腿上,一会儿摸摸我爸的头发,一会儿掐掐他的胳膊什么的,身子还老挨着我爸,你说烦不烦啊?我简直受不了,那可是我爸,她怎么老对我爸动手动脚的,我爸还一脸特享受的样子,我吐。回去我就跟我妈学了说了,我妈说男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面。不过我妈现在想开了,只要我爸给家里钱,管着家里,也不离婚,我妈就随他爱怎样怎样了。我妈现在参加了公园里大妈们组织的舞蹈队,天天穿一大花衣服下楼跳舞去,在公园里放一大录音机,放得都是老歌,扭得可欢了。我妈告诉我说,还有一退休老头老跟我妈起腻,我妈就逗逗那老头,又不让他占到便宜,把那老头撩得神魂颠倒的,逗死了。我也觉得我爸要是跟小三快乐就随他去吧,想想他跟我妈也是够难受的,天天被我妈训,我有时都看不过去。唉,现在社会上有权有势的都特别乱,过去是影艺圈乱,现在是不管什么圈都乱。我听到的事情都不敢让人相信。北京建的廉租房,真正到穷人手里的有多少?都被人拿去走后门了。国有资产,几个人低价一估就给卖了,转手上亿元资产就进了私人腰包,这都什么事儿啊?你可千万别回国工作,我可不想让你在这里被污染了。哎,你在家乖不乖,想我了吗?
想了,我说。想你想得很难受。
哪里难受?想我什么?小萍故意问我说。
想你的一切,我对着电话小声说。想你的人,想你的亲吻,想跟你抱在一起,想你的身体,想闻闻你身上的气味,想要你。
我也想,小萍小声说。你要是实在自己难受了,拿我的内裤去释放一下吧,可一定不许出去找女人哦。
半夜里醒来,屋里黑黑的,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身边的小萍,只摸到了枕头。平时我半夜里醒来,总是伸手去摸摸小萍的乳房。我觉得底下硬硬的,涨得难受,很想要小萍一次。我想起小萍在电话里说的,想要她的时候可以去拿她的内裤,把自己释放掉,就拉开台灯,到放衣服的柜橱里翻出一件小萍穿过的花色内裤和一个肉色乳罩。关上灯,我躺回到了床上,像是搂住小萍一样伸手搂住了床上的枕头。我把枕头贴在胸口,闭上眼睛,想象着跟小萍躺在一起,搂抱着,想象着小萍赤裸着身子,胳膊搂着我的脖子,乳房挨着我的胸膛,一只腿压在我的腿上,舌头跟舌头纠缠着亲吻。我把小萍的一条乳罩举到鼻子前捂着,闻着她的乳罩上的残余的味道,好像她的乳房就压在我的脸上一样,感觉身体底下的一部分开始不安地勃起。我翻过身,把枕头压在身下,像是压着小萍一样,把硬起的部位在枕头上蹭来蹭去,觉得下面火热火热的,像是要爆炸一样。在枕头上的摩擦让我的下面更加难受,于是我重新躺好,把衣服全脱了,把小萍的光滑的花色内裤包裹到我的直立起来的东西上,用手在内裤外面上下移动着,摩擦着。质地光滑的内裤摩擦着我的硬起的东西的敏感的头部,内裤的一部分丝质表面被里面包裹的东西流出的液体湿透,像是一片不断扩大的湿湿的小水泽。水泽的面积越来越大,上面还渗出了一滴粘稠的液体。硬起的部位的头部越来越痒,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涨硬,越来越膨大,越来越渴望释放和爆发。它顶在小萍的内裤上,我的手隔着内裤抚过它的头部,摸的痒痒的。它被内裤的丝质表面不断地摩擦着,感觉就好象硬起的东西在小萍的抽紧的里面进出一样,只不过没有了小萍温暖的体液的包裹和润滑,觉得有些硬涩。我想象着分开小萍的两腿,压在小萍的身上,听着小萍对我说爱我和不断的呻吟,手上加快了上下的摩擦动作。在一阵阵的燥热难耐的快感里,我压抑着声音叫着小萍,跟她说着宝贝我爱你,把精液射在小萍的内裤上,感觉就好象射在她里面一样。内裤的表面的水泽迅速扩大,一股浓烈的精液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我用内裤把正在从勃起的状态回复自然的东西的头部擦干净,看见头部上面的细长的缝里还在慢慢地渗出一滴残余的乳白色的液体。我用手把残余的液体挤到内裤上,把散发着特殊气味的内裤卷成一团,塞到床下。
我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舒展着四肢,让心跳和呼吸逐渐平息。虽然身体释放完了,但是心里却觉得很空虚。看着窗外的静止的明亮的月亮和晃动的树叶,我想象着小萍像是一只温柔的小猫一样躺在我身边,蜷缩着入睡。我抚摸着枕头,就像是抚摸着小萍的光滑的背部一样。
小萍回去两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直子的一封email。那天我打开计算机,看到一封蓝色的邮件静静地躺在我的雅虎信箱里,散发出一股青苹果的味道,等待着我用白色的鼠标去点击。出于一种直觉,没看发信人的名字,我就知道是直子发给我的。上次在赌场跟直子重逢的时候,她知道了我曾经给她发过五十几封email但都没有收到回音,我想直子回去之后会找出为何没收到email的原因,也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直子的email不长,一下就读完了,但是她里面讲的事情,却让我心头震惊,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亲爱的,请原谅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给你回email。我知道为何没有收到你的email了,但是我不想告诉你原因。其实,知道不知道原因都没有什么意义了。而且,你肯定也已经猜出来了。
我知道你会很失望,我骗了你,其实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就在小镇上,一直在追我,我们一直就没有断过。因为我父母都不喜欢他,他只是偷偷的跟我好。他学习不好,没有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在镇里的冰激凌店卖冰激凌。他对我很好,但是控制欲很强,嫉妒心也很强。有的时候他会因为我跟别人好而打我。我喜欢他爱我,但是我又害怕他,怕他以后不高兴了打我。遇见你之后,我曾经想下定决心离开他,给他打过电话说分手,可是他不干,说要一直等着我回小镇,要当面跟我谈。
上次要你陪着我回到小镇上去参加母亲的葬礼,是我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有了心爱之人,让他死心,不要再纠缠我。你还记得我们在小镇上去过的那家冰激凌店吗?他就在里面卖冰激凌,你见过他。我们在店门口热烈地亲吻和拥抱,我就想让他看见,让他知道我对你的爱,从而能够放弃追我。后来灯塔出事之后我特别害怕,因为除了死去的那个人的弟弟想报复你之外,我知道他也会因为嫉妒而害你。我甚至担心他串通那个人的弟弟对你下手,或者他干什么事之后嫁祸于人。你还记得你走之前的一天晚上,有人把你的车的前车窗用石头砸碎了,还留了一张纸条让你滚出小镇吗?那就是他干的。我当时没有敢告诉你,后来我去冰激凌店找了他,质问他。他承认了是他干的。他在冰激凌店后面的小屋里把我给强暴了,还威胁我说,如果我敢说出去,他就会杀了你。那时我特别后悔带你来了小镇,后来一直劝你离开小镇,躲开这个是非之地,好躲开他。
你从小镇离开之后,我一直躲着他,从来没有去过冰激凌店去找他。但是父亲动完手术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到我家来找我,带着花,还有我爱吃的巧克力和冰激凌。他给我下跪,哭着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爱着我,说既然我回来了,他愿意跟我在一起,帮着我一起在小镇上看护我父亲。他说这几年来,他攒了一些钱,把冰激凌小店给买下来了,现在他不是给别人打工,而是自己经营这个小店了。他说想跟我结婚,让我跟他一起在海边小镇上经营这个小店,过一个安静幸福的日子。他的表白,下跪,和他的眼泪让我的心又软了下来。我在你和他之间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的执着感动了我,让我终于下了决心跟他重归于好。
我知道你曾经喜欢我,爱我,但是我们在两个地方,迟早会分手的,而且,我发现我离不开海洛因了,哪一天也许会突然死掉。我现在更离不开他了,因为只有他能不断给我海洛因。
父亲去世之后我才知道,父亲生前把房子和所有的积蓄都压出去赌博,把房子和家里的一切都输掉了,这也是母亲突然去世的原因之一,因为母亲无法忍受身体的病痛和失去一切的痛苦。母亲其实是自杀死的。
父亲死了之后,没有留下一点财产给我和弟弟,我们都要靠自己挣钱上学,可怜的弟弟,他大一就要借钱上学。
这两年来,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只有海洛因才能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他强暴我,打我,但是他爱我,给我花钱买海洛因。到了H城之后,我试着离开他,但是我挣不到足够的钱,学费生活费和打海洛因需要很多钱,不是我能打工打出来的。想到此我就恨我父亲,如果不是他把家产输光,母亲现在还应该活在世上。我偷偷做过妓女,但是男人们看见我胳膊上的针眼大多就给吓跑了,而且我也担心怕被别人知道,更怕被坏人带走杀死。
我没有办法,只好重新找他。他听说我做过妓女之后,就用打海洛因的针扎我来惩罚我,或者不给我海洛因,让我难受得自己想撞墙。我恨他,却离不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打海洛因,但是我无法改变自己。我已经上瘾了,戒不掉了。也许只有死才能把我从海洛因里解脱出来,但我现在还不想死,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弟弟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在世上,我要活着,即使是为了弟弟我也要活着。我恨我自己软弱,恨我自己无法自拔,恨我自己欺骗了你。你恨我吧,你怎么恨我,我也不会怪你。
上次见到你之后,听你说有女朋友了,我一方面为你高兴,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寂寞的人,需要有个女朋友来跟你在一起你才能快乐起来,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很伤心。我知道只有你是一心一意的一直对我好。
我本来还有一点希望,就是如果我受不了了,去找你,你会帮助我的,现在这点儿希望也破灭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快乐。
忘掉我吧,我吸毒,我做过妓女,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不值得你爱。
爱你,
直子
又:上次很遗憾的听你说因为忙没时间继续画画了。你真的应该坚持下去。一直很喜欢看你画的画,觉得你挺有天赋的。记着,等你的画出版了,一定给我一份儿让我看看,我会非常高兴和欣慰的。
看完直子的信之后,我阖上电脑,抱着头在桌边呆坐了许久。直子为什么没收到我的email,为什么会无法戒掉海洛因,为什么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一切一切,所有的谜底现在都揭开了。原来她经历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苦,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虽然直子说欺骗了我,她是在跟前男友没有断的情况下跟我好的,而且也没有告诉我,但是我不恨直子,一点都不恨。
看到直子的Email之后我觉得特别心酸,特别是看到她被男友强暴和被打。我觉得心里非常非常难受。看到直子信里说为了挣钱还偷偷去做过妓女,想到直子被一些陌生的男人压在身下,肆意蹂躏和占有,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但是我不怪她。她也是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我能为直子做些什么。如果没有小萍,如果没有小萍肚子里的孩子,我想我会马上开车去找直子,要她跟我在一起,由我来保护她,照顾她,帮着她戒掉海洛因,让她重新有个快乐的生活。但是现在有小萍,小萍还怀着我的孩子,我们再过一个多月就该结婚了,我不能离开小萍去找直子。
也许我唯一能做的是给直子寄一些钱去。我和小萍的联合账户上有一大笔钱,那是小萍父亲不久前刚从香港打过来的,给小萍用来上学和结婚的。但是,把小萍上学和结婚的钱拿去给直子?我做不到。唯一能动用的是我爸给我的一笔钱,那笔钱本来是预备给小萍交学费的,现在小萍已经不需要了。可是这笔钱也在联合账户里,小萍一定会问用在哪里了。如果小萍知道我把钱给了直子,小萍会是什么反应呢?
一边是小萍,一边是直子。一边是深爱我的小萍,一边是我过去深爱过的直子。一边是怀了我的孩子的小萍,一边是无法戒掉海洛因,缓慢地坠入深渊的直子。一边是就要跟我举行的婚礼的小萍,一边是过着屈辱的生活但是还在惦记着弟弟和我的画的直子。
如果我不去帮着直子,谁会去帮她呢?再过一两年她可能就会被海洛因害死。如果我去帮直子,小萍肯定不会同意,小萍的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如果我不顾小萍的阻拦,硬去帮直子,一定会把小萍的心伤透。小萍从小跟我青梅竹马,一直爱着我,那么苦的日子还坚决的要跟我生个孩子,跟我想相爱到老,携手到老,我怎么能伤小萍的心呢?
我觉得头脑像是要被炸裂一样的疼痛,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喝得烂醉之后,从柜子里拿出我以前买的那把鲁格手枪,把唯一的一颗子弹顶上膛,让冰凉的黑色的枪口伸进口腔,想象着手指轻扣扳机,银色的锥形子弹头旋转着穿过口腔,射入黑色的大脑,撞上硬硬的墙壁一样的颅骨,在骨头上爆炸,弹片把骨头向四面撕碎。白色的脑浆,蓝色的血喷溅到后面的灰色的墙上,像是喷洒在画布上的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