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优游自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样貌或精神状态,此谓逍遥。
一个人如何在平凡短暂的一生中活出一番与世无争不受拘束逍遥自在的景象来,活得潇洒,过得轻松,气象万千?庄子在他的《庄子•内篇》之开篇逍遥游中,似乎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按一般的分析解读法,该文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从“北冥有鱼,其名曰鲲“直到”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涵盖十个自然段。第二部分从”尧让天下于许由“到” 窅然丧其天下焉“,共四个段落。而最后的第三部分则有二个自然段。
在第一部分中,庄子反复引用阐述了一个古老的寓意故事:古时候,在遥远的北边有一个大海,海中有一硕大无比的鲲鱼,后来演变成一只巨大的飞鸟,名曰鹏,其项背竟有好几千里之大,它的翅膀一飞翔,拍击海面激起三千里的巨涛,然后扶摇直上九万里,花时半载,飞到南边另一个大海。
然后,笔锋一转,庄子说到喜欢耍小聪明的寒蝉和灰雀讥笑起展翅高飞的大鹏,由此引伸出”小聪明比不上大智慧,寿命短的无法跟寿命长的比见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道理。
随后,他用宋荣子和列子两人的例子,讲到他们在荣辱面前处惊不变、在追求幸福时从容镇定,不慌不忙(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可就是这样,庄子仍然说他们尚未达到最高的境界,因为他们还有所依托。换言之,要达到至高的逍遥境界,人必须无所依凭,真正做到“无己、无功、无名”。故而,他认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代表着那种境界。
我初读这一部分时,不明白庄子为什么要反复用到大鹏与小鸟的对比,它对我们现实中生活的人来说有什么关联呢?他为什么又用到列子与宋荣子的比照?后来细细想来,发现了庄子巧妙的用意:鲲鹏万里,代表着具备超凡能力顶天立地的英雄伟人,他们会依据自己非凡的能力,做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就像列子那样,他居然可以驾风行走,轻盈自若。而小小的寒蝉和灰雀,鞠躬尽瘁,拼死拼活,由于自己所能够仰仗的能力气势有限,就只能最高飞到榆树和檀树的枝头的高度,便要往下飞,还要落地休息。这是它们能力的界线。宋荣子也是如此,他做事不多不少,他并不会因人们的褒扬而越力,也不会因人家的非难而丧志。他依力而行,因为他深知自己自身能力与物外的分水岭在何处。
无论是有能的还是无能的,大势的还是小势的,只要做到无己、无功、无名,才能成为一个享受逍遥自在、悠然自得、无拘于物无拘于人的至高心境,而这正是至人、神人、圣人们所苦苦追求的东西。
在第二部分里,庄子生动地给出了两个过着逍遥日子的人物来,一个是许由,另一个是住在姑射山上的一位神人。
当圣明的君主尧帝打算将天下谦让给许由时,尧帝超乎寻常地谦恭,他以小小火炬与日月共辉,来比拟他自己与贤能的许由。可是,后者却一口婉言谢绝,说陛下您已经将天下治理得如此之好,我不能为了一个徒有的”虚”名而抢占您的”实“功啊。请陛下收回这个念头吧。(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许由是一位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他做到了无名。
在肩吾和于连的对话中,提到了这位山中的神人。说他肤色白润如冰雪,体态柔美似少女,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腾云驾雾,遨游于四海之外。更有意思的是,他还聚精会神,专注于世间万物疵祛疠除,以致年年五谷丰登,惠及众生。像他这样的人,一德一行,早已经完全将自己融于大自然当中。这是一位忘我无己的神人。
后来连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圣人尧帝到山上去拜见山里四位得道的高人时,谈到天下事、人生路,不免也怅然若失,竟然忘掉了自己治理天下的帝位。
所以当人做到了无己、无功、无名时,对他而言,天地人已然合一,怎能不潇洒,不自由,不舒畅呢?遨游于人世间,如行走于云空之间,逍遥而无拘。
在第三部分里,庄子用巨瓢和樗树的事例,来进一步阐述了人物间的有用与无用,提出了他的主张:人活着,不能为物所滞,要变无用为有用,顺乎自然,超脱于现实,无所依凭,获得绝对意义上的真正自由。
在今天的社会里,要人们放下手中的才能,不要依仗自己的势力,不要去建功立业,不要去追求地位和声望,而是去“无己、无功、无名”,似乎不太切合事宜,有违时势,有消极脱世之嫌。然而,仔细一想,当你真的想回归自然,去追求精神世界的绝对自由,那片宁静,一份绝对的释放,你还真的需要放下心中一切的纠缠,一切的羁绊,一切的困惑。难道不是吗?
此为本人心得而已。不当之处,万乞指正。
2011年7月10日
附【庄子•内篇•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曰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