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墨尔本是花粉症肆虐的高峰。这时候天气开始转暖,风却很大,干燥的狂风夹杂着看不见的花粉钻进每一个没有密封好的门缝、窗户,让人防不胜防。偶尔会下一两场雨,但潮湿的空气会立刻催发花蕊中的孢子,引发哮喘。陈韵坐在去往市区上班的有轨电车上,咳得泪流满面。
昨天一晚没有睡好。志明回国后很忙,几乎没有时间跟她聊天,每次打电话都是直接说事,可是他们之间有多少大事可讨论呢?“孩子们都好吗?”“挺好。比利要准备明年入学的校服,珊迪要准备年终的毕业典礼了。月底还有一场舞会,我帮她选了玫瑰红的礼服。。。”“我知道了,你看着办吧。我还有点事。你辛苦了。”志明没有时间听她话家常,总是匆匆挂上电话。陈韵内心很羞愧,她对政治经济大事没有太多看法,只有这些家庭琐事跟他交流,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当年,陈韵和志明是在同事的有意安排下认识的。她的父母是国企的职员,就这一个女儿,也像掌上明珠一样捧着。她从出生到结婚都住在那个城市。高中毕业,她没有考上大学,只在当地读了一个财会的大专。父母到处找关系,让她进了储蓄所工作。同事小艾的丈夫跟志明是同事,看志明诚实可靠,陈韵乖巧可爱,于是特意安排一个聚会介绍他们认识,事后小艾得知陈韵动了心,而志明似乎不置可否,于是鼓励他们俩交往。从此,凡志明参加的业余活动,陈韵必出现。一个身在外地的单身汉,周末的活动无非是跟几个其他的单身汉们打球、搓麻和吃饭。在一次周六的篮球活动时,志明正在篮球场上穿梭,突然看见陈韵吃力地扛着一大箱矿泉水来了。打完球,队友们拥上来一看,除了矿泉水,还有一大袋面包和当时很流行的双汇火腿肠。队友们吃得开心,一个个拍着志明的肩膀说:“嘿,哥们儿,这样的女孩儿你要是再不珍惜,我们就上了哈!”志明看着一脸汗水、单薄瘦弱的陈韵,给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陈韵的脸上顿时就光彩起来,眼睛也显得格外明亮。
恋爱中的陈韵是幸福的。志明几乎就是她梦中情人的化身,高大帅气、知识渊博、诚实可靠。像他这样的男子怎么会一直单身呢?在一次酒后,志明告诉了陈韵他和柳婷婷的故事,陈韵感动得泪水涟涟,越发下决心跟定了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她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和小姐妹们认识的时候,那份自豪的神情很让志明心动。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陈韵知道志明家境不好,她对父母说婚礼从简。父母就这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同意从简,于是自己贴补了所有开销,办了一个像样的婚礼。志明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个中空的18K金手镯,塞给母亲,让她做给媳妇的见面礼,才算体面地完成了这件事。婚后,志明很快申请了单位的住房,可是没多久,志明就坚持出国,陈韵毫不犹豫地跟着他来到异国他乡。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分离,可是她没有办法,现在带着孩子们回去只能成为丈夫的负累。他累了,让他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自己应当更坚强一些。每次她想念丈夫的时候,都忍不住自责,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的留守妻子那样独立。然而这种自责却加大了她的痛苦,几乎每晚失眠。
志明走得匆忙,回国前并没有通知他的朋友们。直到他的朋友曹家荣夫妇邀请一圈朋友参加他们大女儿欢欢的四岁生日时却唯独不见志明,一问才知道志明已经悄不出溜地当了海归。
老朋友们顿时忘记了聚会的主角小欢欢,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一个埋怨陈韵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太不把老朋友放在眼里了。另一个说现在国内机会多,留在澳洲没啥意思,应当都学志明回国。一个佩服陈韵支持老公工作。另一个立刻告诉自己的老婆要向陈韵好好学习。陈韵苦笑着无言以对。圈子里的“小喇叭”婉云举着杯红酒,隔着桌子对陈韵说:“志明回国创业去了,说不定几年就成一上市公司大管家了,你就等着享福吧。祝你们发财发财发大财!”陈韵还没来的及回答,一脸正气的秋红说:“现在国内诱惑那么多,你得好好管管你们家志明,别被小三勾走了,男人嘛,要有家庭责任感!”
说到小三的话题,几个女人顿时激动起来,七嘴八舌讨伐国内无处不在的小三。老张的妻子陈明就直接对着老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整天说要回国、回国,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过把瘾吗?你也别劝我向陈韵学习,我没那么大度。回国?想都别想!”老张赶紧解释:“当然不是,我不是那种人,志明也不是那种人,别胡说,”他把脸转向陈韵说,“对吧,陈韵?”
陈韵笑了笑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让他现在就给大家汇报!”说完她拨通了志明在国内的手机,偏偏响了半天却没有人听电话。陈韵有点尴尬地说:“我刚想起来,这个周末他出差,可能正在飞机上。”顿时气氛有点冷场。婉云打圆场说:“志明工作忙,人家忙着干大事呢,哪有功夫跟你们这些闲人汇报。”陈韵干笑了一下,回过头,却看见女儿珊迪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神似乎很受伤。陈韵打了个冷战。
一旁的老曹看在眼里,终于找了个机会插进话来,说,“下次志明回来通知我一下,我们几个一起去钓鱼。最近刚认识了一个朋友,这哥们真神啊,这样的地方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我们从威尔逊的夹角出发,顺着海边的岩石走两个半小时,这地方大小石头排成一个S型,就在那个尖左右十来米的范围内有大彩衣和石斑。要是喜欢大鲍鱼,随便挖挖个个都有二十公分。稀罕的就是那个石斑,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很少见,平平的没啥重量。味道像鲥鱼,很好吃。唯唯,石斑鱼不错吧?”
唯唯就是陆唯,曹家荣的妻子。老曹今年五十出头了,陆唯才刚满三十。这个老曹原来叫什么名字谁也不清楚,八十年代初就去了东欧做生意,据说曾是黑道中人,倒卖过武器,挣了不少钱。四十来岁时回国认识了才二十四岁的陆唯,突然就决定金盆洗手,结婚生子。婚后他改名曹家荣,带着陆唯移民澳洲,买了两个旅馆由当地人管着,自己平时就在家看书带孩子,有时买几块地建房子卖,过着悠闲的半退休生活,所以对打球和钓鱼格外热衷。陆唯听了老曹的问话,一笑说:“好吃是好吃,为条鱼跑那么远太不值了。每次一去一整天,有时还要租条船,拎回来两条毛毛鱼就是不好吃也要说好吃啊!你们坐着,我去准备蛋糕啊。”
老曹笑着冲着陆唯的背影说:“你不懂。有一句话说,如果你爱你的丈夫,就让他打高尔夫和钓鱼去吧,他会找到生命的意义。如果你讨厌你丈夫,就让他打高尔夫和钓鱼去吧,他就再也不来烦你了。哈哈。”这个话题果然有效,在座的男士们兴奋地聊起了钓鱼经,女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陈韵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家之前,老曹和陆唯叫住了陈韵和孩子们,叮嘱她有什么困难就招呼他们一声,又让她以后周末带孩子们来跟欢欢和乐乐妹妹玩。陈韵点点头上了车。
车子刚开出来,珊迪就跟妈妈说她讨厌那些叔叔阿姨们,以后再也不想见她们了。陈韵斥责女儿不懂礼貌,珊迪却大声说:“谁不懂礼貌?他们那样说爸爸,你听了不烦吗?他们有什么根据,凭什么这样?”
陈韵说:“他们也没说什么呀。况且既然你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事实,又何必往心里去?你爸在这儿的时候你都不会这么去维护他,现在逞什么能?”
珊迪说:“就算是事实,也轮不到他们说他,轮不到!”珊迪说完就大哭起来,留下比利莫名其妙地看着姐姐。陈韵安安静静地开着车,努力压抑着受伤的心和满腹的怀疑。
回到家,陈韵就拨通了志明的电话。陈韵问:“你现在在家里吗?”志明说:“我在家,怎么了?”陈韵说:“下午你忙什么呢,我打过去你没有接听。”
志明说:“这两天市场不太好,我们临时开了一个会,明天早上我要去北京见几个人聊聊。我看见你的电话了,正准备收拾好材料就给你回个电话。”
原来什么事都没有。我怎么能怀疑自己的丈夫呢?陈韵躺在床上,不住地自责。找个机会要跟珊迪好好聊聊,这孩子,莫非是到了青春期了,说话那么冲,脾气也不好。父亲是爱她的,以后谁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陈韵抹了抹眼角的泪,继续自言自语,“可是,可是,我是真的害怕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怎么办呢?”。。。
(本故事纯属虚构,朋友们无需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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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颜把一群人写得活灵活现,个个有性格,经过北背景介绍 对陈韵的描写也越发生动了起来
继续顶。。。
多谢多谢。俺写得有点慢是真的。
说个笑话吧,俺有一个朋友姓“苏”,总爱迟到,每次她到了领导就说“现在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于是同事们叫她“苏到齐”。哈哈。
陈韵抹了抹眼角的泪,继续自言自语,“可是,可是,我是真的害怕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怎么办呢?”---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陈韵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