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回 身先士卒二贵殒命 神不守舍张步辞官
上回说到，莫桂源兵陷克孜尔流沙河，身处绝境。绝望之中，忽然苍天作美，竟给出一角午夜晴空！他孤注一掷，要借滚滚风势冲击敌阵，突围而出。满天沙尘之中竟冲出一支强悍的清军铁甲骑兵，战局扭转……他见这支铁甲军的主将乘车而来，驱车上前，要叩谢搭救之恩。不想车上那将领取下蒙面甲胄，反而恭贺他取库车之功。
莫桂源抬头一看，竟是白玉廷！他膛目结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万分。
莫桂源下战车，跪于白玉廷面前：白将军受我三拜！一拜谢你不计前嫌，我当年做尽龌龊，以你本领，足可杀莫某十回！二拜你前番在莲花渡与我水师对阵之时，一番肺腑之言，让莫某心旌震荡，你设下夺命火阵，却让岳州水师去了，莫某毫发无损。三拜你此次发兵而来，若不如此，再过上两个时辰，桂源我必定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也！
白玉廷曰：莫将军大可不必介怀往事，此一时彼一时也，你我和二贵同出张大人门下，受文远公知遇提携之恩，几次成了生死冤家，临了还要在西征战场上相扶相济，为朝廷效力，岂不是天大的缘分？老天非要如此安排，我等就是生死之交也！
莫桂源见那些如狼似虎之士兵，驾驭战车，或驰骋马上，铁甲银辉，风驰电掣闪过，惊愕得张大口：我几十年征战，未曾见过大清国有这等强悍的铁甲战车和骑兵，你再能搬山填海，邀神驱鬼，也是虚幻之术，量你幻化不出这实实在在的一支铁骑！
白玉廷笑指苍天：将军所言是实，但眼下这呼啸东风，吹得飞沙走石，却是小弟的功夫了！哈哈哈！莫将军的第三拜却是拜错了，搭救你者，非我，苟二贵是也！二贵生来骑射功夫了得，乃这支铁甲骑兵真正主将也！他受左大帅之托，年前于宁夏，选健卒，择良马，秘密训练成军。西征开始，此军由左大帅亲自掌控，曾在刘大将军攻克吐鲁番之战中大发神威，血洗浩罕汗国阿古柏的骑兵营。二贵听说你被困于流沙河一带，反复请缨，要来支援。左大帅见刘锦棠大将军所发之救兵迷途而返，应了二贵的请求，让他率此军由库尔勒出征，日夜兼程而来……
莫桂源左右张望：二贵何在？白玉廷曰：你还不知他性格？战场上，他必定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莫桂源又问起：张大人现在鹤居何处？朝廷赦了他罪名，我遍寻莲花渡方圆百里，只见墙塌楫摧，尘土遍地，人迹全无……
白玉廷答曰：张大人已是归隐之人，早已置身度外，鹤迹松林白云间，与世无争。正将那一部当年静空法师与张老船合修而成的禅家秘籍点点修行，练得体会颇深。不想皇上一道圣旨，将他赦免，着他北上，助左大帅统军西北。张大人再三推托，怎奈当年骆大帅为他保留军职，让他多有些朝廷奉养银子，这军职现在却成了麻烦。左宗棠手书一道道频频而来，张大人推托不过，只得出山北上，重披战袍，再跨征鞍，与大将军金顺麾下和兵一处，挥军西进，连破昌吉、呼图壁及玛纳斯北城，守敌闻风溃逃。张大人兵马神出鬼没，横扫天山北麓，勇不可挡，如今兵锋直指伊犁，将白俄赶出大清国指日可待也！
莫桂源道：此战对我大清国可谓立世之本也。张大人本已位居三品，此次功勋彪炳，必有拜相封侯之命，这辈子怕是再不得安宁，那归隐山林之事，不可再提，哈哈哈……
忽见前军骑兵拥簇一辆战车而回，哭声震天动地，士兵急报，苟将军不幸中炮而亡！莫桂源闻讯大惊，哭倒于地。众人连忙救起，莫桂源嘶哑嚎啕曰：苍天不公！该死者，莫桂源也！当年我居心叵测，屡屡陷害，致使二贵沦落天涯，无处安身。而今我深陷虎口，他却以恩报怨，舍命相救，连一个叩头流血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撒手而去。苍天无眼也……
此后莫桂源性情大变，少言寡语，每日里咬牙切齿，随刘锦棠大军，挥师横扫，攻陷阿克苏，生擒耶拔律，炮击三岔口守敌，中其弹药库，引发惊天大火，毙敌千余。
清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南疆，进军神速，喀什噶尔、叶尔羌、英吉沙尔相继光复，至年末，莫桂源大军攻占和阗。
至此，由英、俄两国支持的叛乱乃告平息，除伊犁外，新疆全境光复。
西征军班师之日，从和阗传来噩耗：莫桂源在其营帐中开枪自杀身亡。时白玉廷司参谋职于刘锦棠帐下，闻讯后悲怆不已，赶赴和阗，扶其灵柩而回，一路军中举丧，哀声遍地。
且放下南疆之风云变幻，单话当年张步，由白玉廷设计，苟二贵鼎力相助，在长江上劫了湖北官船获救。虽逃进莲花渡内，躲了牢狱之灾，却历了百般磨折。虽然最终获了皇上赦免，却是军令如山，无奈之下，随左帅兵发北疆，再披战袍，塞外领兵。
大清之北疆，则不似南疆大漠，千里荒凉，而是沃土千里，水量充沛，牛羊成群，尤以伊犁地为最佳。当年乾隆爷平准噶尔乱，而设“总统伊犁等处将军”，统辖天山南北各路驻防城邑。
同治年间 ，沙俄乘二次鸦片战争之乱像，武力入侵伊犁，占伊犁九城。后十余年，各族草寇蜂起，割地为疆，称王称霸，又有那浩罕汗国主阿古柏乘机作乱，一时势大，竟将天山北麓搅得周天浑彻。
此次左宗棠出奇兵，刘锦棠虽为大军主将，却尊张步为长辈，又因他是三品朝官，乃奏左宗棠，议定张步为刘锦棠副帅，统领前军兵马，战场上可行专断之权，见机行事。所以张步挥军在前，竟是不减当年之勇，率军席卷天山北麓，攻城拔寨，锐不可挡。数月之间，竟驱兵千里，到了伊犁地界。因朝廷担忧伊犁仍由沙俄占据，怕挑起两国龃龉，张步屯大军于伊犁城外，一晃就是数月。
一日张步正在帐中议事，帐外忽然怪风旋起，力大无比，竟将数顶军帐拔起，卷入空中而去！一片凌乱之中，张步大惊，不知是何兆头。乃设香案，燃梵香火烛，咏颂禅经一部，慰了三界诸神，庇护军安。未了，军情通报而来，苟二贵在南疆库车之战中炮而亡。
张步闻讯，大悲过度，一时气滞神迷，大叫一声，竟口吐鲜血，晕厥而倒。众将连忙救起，急呼军医救治，良久方更。自此日感身孤影单，边塞风凉，渐有退意萌生。稍后，知莫桂源在于阗自杀身亡，虽对此人恨之入骨，却又念起他昔日石门阵大山中舍身相救之情，叹息不止。
白玉廷闻张步染病，自南疆星夜赶来，并有莫桂源遗下书信一封，写明：“建威将军、御封参将张步将军麾下敬启”曰：
桂源早年由恩公周文远提携，弃匪从军，归于将军麾下。桂源有眼无珠，心机叵测，胸量细狭，为争尺官寸功，怨天尤人，心中迁怒于文远公和将军。横江一战，竟欲贪了战获军饷，逃军而去，被将军 定下死罪，侥幸由唐大人手中逃脱干系。大渡河一战，又演出夺俘抢功、罗织罪名，欲杀苟二贵，更有谗言挑唆，诬告将军通匪之举，终令将军妻离子散，亡命天涯。
桂源得知将军有白玉廷相佐，恨当初亲手灭他黑衣军，他身为降将，却为文远公赏识，为其弟子，得其真传。闻知他冒名文远公后人行医飞龙镇，即炮击火烧其医馆二指堂，欲置他于死地。幸得玉廷有知天地鬼神之才，方化解此祸。
此次桂源兵陷克孜尔河，左右冲突而不得脱，万念俱灰之际，二贵、玉廷尽弃前嫌，挺身相救，令桂源无颜面对，苟将军更于阵上中炮而亡，实令桂源心痛如绞，羞愧万分。桂源当即发了誓愿，平定南疆之日，便是桂源以死谢罪之时。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望将军佛心浩荡，饶恕桂源往日沆瀣龃龉，让桂源于九重炼狱中修炼重生，来日报为犬马，日夜服侍将军征鞍。桂源伏地叩首流血挥泪而乞。
张步阅毕，扶案垂泪。
时有左宗棠信来，曰：南疆之战，湘人莫桂源，任刘锦棠前军将领，勇谋兼具，功不可没，以前又是灭石达开之功臣，本应为其全军举丧，上报朝廷，追谥公德。然其死因奇异，又传与将军势如水火，所以征求张将军之意。
张步阅罢左帅信件，即将莫桂源书信抛入火中，欣然回复曰：莫桂源战功累累，岂有不军中举丧、追谥加功之理？乃有军中发丧，白玉廷扶灵柩至兰州，表奏朝廷，恤赠莫桂源正三品参将，赏世袭职，予谥威烈。
张步大悲之下，急火攻心，气滞神迷，染病卧榻，在白玉廷悉心照料下，月余而愈。军中既无战事，张步想起禅定之功久于疏空，乃静心向坐，每日数个时辰，日日不懈。
忽一日，张步坐定参禅，却是心思不定，神不守舍，闭目间愁云惨雾嘘嘘而出，冥冥之中，望空里有人喊马嘶之声，细视之，则“洪福汗国”阿古柏人马，无分男女老少，项上皆无头，满身血污，漫山遍野而来。张步大骇，转身而走，迎面又是一标军到，竟是太平军的装束，中间拥出一辆战车，石达开骨骸端坐其上，揖手笑曰：张总兵别来无恙！那些太平军见了张步，忽然弃了石达开车乘，蜂拥而来，大叫：还我命来！张步走避不及，被这些冤魂捉住，冷森森无数只手撕扯他官服顶戴，搬动张步颜面，霎时间血污满身。
张步大叫数声而醒，拔剑欲击杀众鬼，跃起之际，却是从床榻之上跌落地面！从此在军中烦躁不安，常常夜梦鬼魅袭扰，在梦中与群鬼交战，浑浑噩噩，醒来时浑身发抖，大汗淋漓！
白玉廷禳解道：将军半生鞍马劳顿，起事之时，就在莲花渡一带烧杀苍狼斩及匪属近千人，与太平军对阵近十年，毙敌何止千万！此番又西征新疆，军旗漫卷天山北麓，杀得那叛军血流成河，方有今日之功。目下阴界冤魂太多，聚集不散，煞气过重，当然烦扰将军。
臣夜观天象，见北宫玄武七宿之诸星连阵，战事欲歇，而南宫朱雀七宿明亮，玉廷隐见二十八宿星阵南北失衡，东北二宫运势晦涩难断，凶相已生。将军将星黯淡，宜早定前程，不如此番向左大帅辞了官去，不要再留军职。若内乱再起，军中之事与将军更无干系了。
张步曰：如此说来，我等真的要回洞庭湖颐养天年了？
白玉廷正色曰：颐养天年之事，怕是有些水中望月！臣观天象，我大清国积弱已深，外患内乱并起，虽有李中堂治国韬略，左大帅武威奇才，怕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二十八星宿之学，禀天地之精英，萃阴阳之造化。人生诸事、先天宿命、国运兴败，皆借十二宫曜宿所布，而推国事人生之禄命。天机不可泄，玉廷只能点到为止，望将军三思！将军仍记得石达开临终赠言否？
张步恍然大悟，当即向左大帅请辞，只推说战局已定，家中妻妾老小需要照应，退隐而去。左宗棠大惑，但顾念张步本是赋闲之将，此次再披征袍，又立下军功累累，眼下北疆胜势已定，向皇上保奏了一道从二品闲职，准了他辞军而去。
张步有了前番教训，彻底了断了军职，连皇上恩典的世袭职都一并谢了，只求卸了铠甲，自由自在，袖手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续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