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回 火龙阵白玉廷陈词 流沙河莫桂源受困
上回说道，莫桂源炮击二指堂，扑杀白玉廷，却隐隐觉得反被白玉廷算计，赔上了家中兄弟叔侄等六人性命。还闹了个死无对证，心情大躁！他依旨发兵，封锁了莲花渡和周遭水道，数日来一无所获，却惹得四乡八寨，抱怨连天，都骂他封了水道，断了大家生计。莫桂源无计可行，只得复开航路，挥兵进入莽莽荡荡苇丛之中。
他一路焚香叩拜，但愿白玉廷已死，不要再生出那些愁云惨雾就能取人性命之事。他派小股士兵，辟路而行，远离大片芦苇，怕再生出当年张步火烧苍狼斩之场景。只要擒杀了张步和苟二贵，就算是大功告成！
莫桂源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几日军中怪事迭出，先是一早醒来，几营士兵的须发皆落，面面相觑，不知何事，心甚惶惶；后又有数营官兵忽然腹痛如绞，黄疸吐出，隔日渐愈，似有人将水源放了手段。
又一日淫雨霏霏，湖色空空，苇荡内风吹哨笛，呼呼鸣响，毛毛细雨中似有污浊之物，淋漓之下，众军士铁甲皆蚀，如朽木一般！
莫桂源神色不安。此刻他已知，白玉廷依然隐身左右，二指堂内之六具焦尸，八成是自家兄弟叔侄，被白玉廷虏去二指堂中，中炮而亡。看来他功夫得周文源真传，心计手段之狠毒却更甚于周文远！他的播毒之功好似更加精细，居然能止于去人须发，伤人脾胃，当然可以置人死地！白玉廷简直是戏耍于我也！若死扛下去，他发作起来，以毒物攻击，当年方元祥大军惨烈下场又要重演，若要认输，颜面上却又太遮挂不住。再者，手上这支水军，虽归岳州建制，却是湘军水师主力，张步当年一把火，烧得苍狼斩八百余人顿成冤鬼，若被白玉廷再烧上一把大火，或被他毒杀造成重大伤损，他莫桂源如何担当得起！他审时度势，下令撤兵回营。
莫桂源登上船桥，手搭凉棚四望，见暮色下苇花依了风势，浪潮般翻滚而来，竟有了千军万马之势！原来觉得浩浩荡荡之岳州水师，战力强大，此刻在茫茫苇荡之中竟是沧海一粟。他忽然悟到了，周文远、白玉廷祈鬼禳神、呼山夺水之术，在于借力打力，幻化自然之浩荡内气，当然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岳州水师主力舰队渐近莲花渡南口，天色渐暗。前军忽报，朦胧中前方有一批无篷船一字摆开，以铁链相连，断了水道，船上所载之物不明。
莫桂源一见这阵势，心里发凉！他半生征战之辈，一眼便知，船上定是装满发火之物，靠近不得，沾上就炸，碰上就着！他随周文远征战多年，亲眼见他虚虚实实、捉摸不定，水火交攻，装神弄鬼，呼风唤雨，现在都被白玉廷学来，折磨自己！莫桂源不敢弄险，下令回师改道而行。船尚未动，忽然听得水上隐隐一阵乐声！一只大船自苇荡中划出，灯火辉映，似有管弦之声，浮绕水面。
渐渐看得清了，那灯火掩映处，竟然是张步携了夫人桃儿，端坐于甲板之上，酒乐伺候着，再看那弹唱之人：
风髻露鬓
柳叶淡扫
杏目半开
肌肤润如温玉
朱唇不点而赤
正是二夫人明月，樱口开合之际，十指轻拨慢挑，古琴震荡，美妙琴声驭波驾水而来，岳州官兵听得看得神不守舍，欲仙欲死。
莫桂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只是沉默不语。忽然对方阵中一响哨炮，霎时间条条水道中船上火焰升腾！此时才看出，周遭黑暗之处却是火船层层叠叠，黑漆漆水面上犹如火龙翻转，岳州官兵大惊失色。
火龙阵中一舟突出，火光之下，正是白玉廷！
白玉廷那边揖手而立：莫大人，白玉廷这边有礼了！前番念你一路照料张大人，故在湖南境内未与你为难，成全了你，解了你和两个狗官的蛊毒，不想你如此背信弃义，毁我二指堂，欲置我于死地！玉廷只得以毒攻毒，以牙还牙，将你家中兄弟叔侄等六人弄来，唐塞消受一番了，哈哈哈……今夜你岳州水师陷入我的水火之阵，以我的脾气，定要杀你十之七八，方解我气！你水师虽然强悍，我却能驾火驭风，就是烧不死你，也让你在皇上面前灰头土脸，知府、总兵都当不成，弄不好还要打入死牢！我这里还备齐了天下毒物，只需我弹指一挥，你想见方元祥当年下场吗？
莫桂源闻此言，脸色大变。他还是不肯信白玉廷这些人能与岳州水师对阵，水师舰队装备远非当年彭玉麟麾下那些小型船只，就是闯入他这些破烂舟楫，也无伤筋骨。但周文远那些浑天邪术和排兵布阵之法厉害之极，当年也是他亲眼所见，如今白玉廷得其真传，若真像白玉廷所言，岳州水师万一被他一阵水火毒攻，折损巨大，头上这顶官帽还真是保不住。他一言不发，暗里命令所有舰上火炮准备，瞄准白玉廷那艘小船。
对面白玉廷又言：张大人如今已是参禅之人，不想于你为敌。这就是为何我两番袭扰，只是去了你军士须发，又让他脾胃不安，并未有人丧命！你毁我二指堂，却也将你家中兄弟叔侄等人一并炸了，烧成焦炭，你我也算是扯了平手。望莫大人今后不要再与玉廷为仇，如何？玉廷受文远公教诲，于他弥留之际发誓，不用他所传之术乱杀无辜，前次按约解了你的蛊毒，近日又只是轻撩漫展，做足了些许表皮功夫，只是惊吓了你手下兵士而已。
莫桂源听了他一番肺腑之言，想起当年与石达开周旋于西南大山之时，白玉廷归降，也曾与他同仇敌忾，比肩而战，如今不知怎的，成了仇家。他望空轻叹一声，算是默认了白玉廷之意。他挥军穿过火船阵，与张步大船擦舷而过，依军规向张步行了军中之礼。
此后莫桂源再未去那芦苇荡中惊扰，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觉间数年又过。
时陕西叛乱初定，大清国被列国的赔款要求所制，只得变本加厉搜刮民间财富，民怨四起，军费更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新疆各地豪强趁机而起，割据纷争，各自为王。
同治六年（1867年），喀什噶尔兵变，浩罕汗国头目尔阿古柏建立“洪福汗国”一统南疆，同年连克吐鲁番、迪化、玛纳斯、鄯善，断北疆与河西走廊之路，至此，清军除塔城、乌苏等少数据点外，被迫全部从新疆撤退。
清廷争论征伐阿古柏之事，左宗棠认为“既事关君国，兼涉中外，不能将就了局，且索性干去而已”，率湘军主力进驻兰州，准备收复新疆。左宗棠用“缓进急战”的之策。“缓进”是用一年半筹措军饷，积草屯粮，整军减冗，主力湘军亦不例外。 “急战”则基于国库空虚，大军一动，必速战速决，尽早收兵。
左宗棠同时建立“兰州制造局”为西征军修造枪炮。调专家熟技，造大量先进火器，仿德国螺丝炮和后膛七响枪，改造中国劈山炮等。其间获朝廷一千万银两，将一应远征所需之武器钱粮算至毫厘，并将当年围剿洪秀全、石达开、捻军等将领系数招至军中，可谓一时名将云集。
岳州知府莫桂源得旨，朝廷赦免张步通敌之罪，调赴西北行辕，听左帅调用。他连忙赶到苇荡中张步等人匿居之地，惊见当年茅舍空空，家居犹在，蛛网横结，灰尘满地，似已久无人迹。
莫桂源怅然而退。
光绪二年（1876年）左宗棠偃旗息鼓，悄然兵发新疆，待兵马枪炮全部到位，突然发作，战事突起！清军势如破竹，收复天山以北大片河山。次年，清军大将刘锦棠挥师南下，连克吐鲁番、托克逊，南疆门户大开。
是年秋，刘锦棠率军长途奔袭二千余里，在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一带黄沙滚滚的戈壁上苦战……
清军莫桂源部奉命进攻库车，与浩罕汗国的军队陷入一场艰苦的拉锯战。对手是擅长在沙漠上作战的浩罕汗国王子耶拔律，他依仗洋枪洋炮，死守库车，莫桂源久攻不下。
莫桂源见他城池坚固，心生一计，他白日以开花大炮猛轰，入夜则暗挖壕沟，竟将炸药送至城墙根下。一声轰隆响，墙垣塌陷，清军蜂拥而入，收复库车。
莫桂源鼓余勇，一日狂追近百里，却在渡过克孜尔流沙河之后，陷入老奸巨滑的耶拔律设下的气象陷阱，这一带此时龙卷风、沙尘暴肆虐，每日里黄沙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天日不见。士兵们睁不开眼，枪膛炮膛之内全是黄沙，枪支失准，大炮不发。叛军骑兵强悍无比，每日里潮水般冲击莫桂源阵地，丢下大量尸体而去，然后卷土重来，清军伤亡惨重，逐渐有些扛不住。莫桂源每日挥剑督战，违令者格杀勿论，已经是到了紧要关头！
刘锦棠闻讯大惊，即派一支精兵火速驰援，却在夜间的沙尘暴中迷失方向，三日后居然绕回出发地！左宗棠急令手边一支西征军中最为精锐的铁甲战车骑兵，由库尔勒出发，昼夜兼程，马不停蹄，驰援莫桂源部。
一夜，莫桂源夜出军帐，仰观夜空，见高天滚滚，狂风肆虐，黄沙迷眼。此时风势见小，却依然是头上阴风呼啸，地上乱沙狂旋。四周静寂。他知道，四周已被耶拔律的兵马团团围住，全身而退基本无望。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年，随周文远去救被壮族人困在石门阵大山中的张步军马。他轻叹一声，不敢想千里戈壁荒原之上，会有这等好事。
忽然间，他在自己头顶之上见到一角晴空，星光隐隐闪烁！再回身望去，不知何时身后已然沙尘寂寥，星垂空野，一弯残月，淡淡挂于天边。身后风声四起，突然刮向敌方阵上。莫桂源大喜过望，下令全军清整军械，埋锅造饭，三更时向正面之敌突击，以求破围！
夜色已深，东风渐盛，呼啸如哨笛，席卷满地黄沙，飞土扬尘而起，滚滚向敌营而去。莫桂源大叫：天助我也！生死在此一搏！清军孤注一掷，万炮齐发，枪声大作，士兵们都知道，最后生机，瞬间便逝，众人合力向前。
忽然间，耳边呼呼风声中，隐隐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号角声和战马嘶鸣！难道是援兵已至？莫桂源定睛望去，滚滚黄尘中居然突出数千铁甲战车和骑兵，兵分两路，铁甲片片，军刀晃晃，月色中一片寒光闪闪，疾风卷地般冲向敌阵。
莫桂源从未见过清军有过如此强悍的铁甲战车，连拉车的战马都全身披挂铠甲！那些铁甲骑兵更是如片片乌云般从眼前飘过。他敏感地感到，有了这支生力军，眼下已经不是突围的事，而是要全歼耶拔律的叛军。他下令大炮猛轰敌方沙柳从中的炮阵，减少骑兵伤亡，自己却随一辆战车飞驰而去……满天黄尘之中，隐见数辆战车，帅旗猎猎，定是这标军马主帅了。莫桂源驰去，要知谁是那解危救困之人？那辆战车停住，一将红缨青盔，银铠重披，战袍墨绿，绣了黄色火焰纹，一条镶银嵌铜蛮带，锁住护心银甲，英气逼人！他脸上戴了护风沙的面甲，不见真人面目。
莫桂源上前，大谢黄沙大漠相救之恩。来将取下面甲。笑曰：莫将军别来无恙！恭贺将军立下收复库车之大功！将军神勇，此地无险可守，将军竟能抗衡持久，末将佩服之至！
要知来将是何人，请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