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苍狼斩逃官为盗匪   劫官银水泊号枭雄

    岳州自古以来乃湖南北部兵家必争之重地，扼常德、益阳门户，南下箫湘，北通巫峡。动荡之秋，洞庭湖区河道港汊纵横交错，苇荡无边，是藏匪匿盗的绝好去处。历史上各州县连年发兵进剿，因地势过于复杂，芦荡内水网交叉，盗匪熟悉水路，常常是一叶桐油扁舟，荡桨如飞，官军的巡航大船，笨重难以掉头，哪里拿得住几个盗匪！除非找到匪巢，方能一鼓而歼。
    至道光元年，岳州府下出了个奇人。
    此人麻塘人氏，复姓苍狼，单名一个斩字。光是这姓氏，听上去已然有些毛骨悚然，近百中古复姓之中，查他不到，据说是来自古代回鹘的祖姓。苍狼斩自幼习武，七岁时曾击杀一只入村行窃的土狼，村中声名大震。十二岁时，路遇匪盗绑了数个村民上船，正欲离去。苍狼斩大喝一声：留人！众匪嬉笑之，乘舟离去。苍狼斩大怒，入水追上，将那小舟翻覆，竟将数匪系数闷毙水中，救出村民！自此名声大噪。
    苍狼斩幼时曾遇一流浪卖艺之人。
    这人看似有些呆癫，沿街卖艺为生。他舞弄一条铁棍，舞得一点儿看相都没有，慢悠悠歪歪倒倒，常常惹得看家众人嘘声四起，铜板也挣不下几个，大家只知道他姓史，平日里就唤他一声“史癫”。街面上的面铺糕饼摊主们，见他烈日下满面通红，阴云雾雨天时瑟瑟抖抖，都时时周济他些粉面汤水。史癫得了大家的好处，也时常帮着各家干些担水劈柴、递送杂物的事。他常常扎起场子，就坐在一旁发呆，根本没有几个人来看他的功夫。
    那天，苍狼斩见史癫坐在一旁困盹，悄悄摸过去，抓住那根铁棍，想悄悄拽偷而去。不想那根铁棍却如同粘在地上，死活拽它不动！苍狼斩猛醒：别人多用木棍，这史癫的棍子却是铁的，而且重得如此离谱！他日后多了心眼，仔细捉摸史癫的棍术，但怎么看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从此他观察史癫格外仔细，常常有意在史癫的摊子前演练几套器械和拳脚，常常练得黄尘冒起，街面上过路之人多有称赞，但史癫对这个顽童少年睁一眼闭一眼，什么都不说。
    一天晌午，镇子里来了个恶和尚，挑地方拉场子练武卖艺，竟挑到了史癫平日拉场子的地方，还将后面的一鼎煎饼饺子店的门封住。店老板出来和那和尚理论，竟被他抓住按在桌子上，一掌发力一推，人顺着桌子滑行而去，头朝下掉到桌子下面。店老板爬起来抓了砍刀要拼命，却被史癫拦住：哥哥休得生气，莫将那心脾伤了！生意人和气生财，清静为上。我在这地方许久，怎奈手上功夫难看，每日里挣不下几枚铜板，也不能为您拉到生意，不如将场子让与这位师傅，另择去处。这位师傅若是使出好手段，看家喝彩，也助了你家生意，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当下收了家伙就要走。
    当街店铺街坊都觉得史癫好人厚道，一说要走，都有些舍他不得，不免收拾些钱财干粮，助他上路。只是那恶和尚，冷眼冷面，全不作声。
    这一下惹恼了苍狼斩。他跳出来，对着那和尚劈面甩过去一只鞋，口中大叫：贼秃煞是无礼！这场子也有个先来后到，你若踢得他场子，也算好汉，凭地欺行霸市，算得什么英雄！来来来！我小孩也敢和你个贼秃斗上几个回合！让你脸上无光，自行滚蛋！说罢，拉了式子，抢进来扑面就是一拳！
   那和尚正在想，这呆癫自己滚蛋最好！免得初来乍到，市井说我欺侮于他。突然面上挨了一鞋，定睛一看，竟是个恶童，拉着架子，张牙舞爪而来！和尚连忙起身迎住，没想到苍狼斩自小练武，身形轻灵无比，上来的全是虚的，突然一个就地十八滚，不见了身形。和尚一看，自己刚才扔在地上的齐眉棍不知去向，原来被那恶童滚身偷去！他听的脑后风响，回身相迎，避过苍狼斩一棍，见史癫也有一棍在手，顺势劈手夺过，刚要发作，却不知为何，一个踉跄欲倒，铁棍当啷一声落地。
    恶和尚惊呆了：这铁棍是何物打成？比那钢铁又重上多少倍。握在手中，如此沉沉压下，拿都拿它不住，如何舞得？他几下打跑了苍狼斩的纠缠，偷眼看了一眼史癫。却见他走过去一手提了铁棍，将一个包袱绑在棍梢，一肩扛了，与乡亲道了别，就是要走。和尚乃习武之人，立刻心知肚明：人说大隐隐于市，眼下这呆癫之人膂力大得不可思议，我双手尚端它不住，他竟然一只手像抓根木棍一般轻巧，此人必然大有来历！他一时走神，冷不防又被那恶童苍狼斩再次袭击，一脚飞来正中软肋！和尚大怒，刚要将那恶童碎尸万段，众人叫的差官到了。大家都说是和尚无礼，差官打了圆场，让和尚到市集另一头拉场子卖艺，史癫仍留在原地，各自不得相扰。
    那和尚在那一边拉了场子，十八般武艺依次亮相，果然是风风火火，让半条街的汉子们手上痒痒的，喝彩声不绝，挣足了银子。史癫这边，一切如常，只是傍晚多出一事，在村外一处青竹掩映的河边上，秘密指导苍狼斩学习棍术。
    忽一日，镇上来了五六个武僧，围住那和尚，要抓他回寺庙中。原来这和尚顽劣成性，不服寺规，仗着一身功夫，偷偷下山，喝酒吃肉，欺男霸女，寺中长老要武僧们将他拿住，绑上山去以正寺规！
    那和尚发作起来，几个武僧也一时近他不得。斗了一阵，武僧阵阵紧逼，恶和尚乱了阵脚，竟提了朴刀，抢进一间店铺，一把将老板娘揽在怀中，朴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一片冷气森森，那娘子赫得面如死灰，哪敢乱动！追进来的武僧们见状也慌了手脚，生怕惹出人命案子。
    正危急时，和尚觉得后背上有细风微过，他架刀的那只手臂，肘部被人轻轻一磕，竟一直麻上了肩头。那柄朴刀晃朗朗朝上飞起，狠狠钉在了房梁之上，嘤嘤颤动不止！和尚大惊，他知道，这镇子上只有那史癫有这等功夫！和尚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而起，却不知怎的，身不由己，被史癫一把抓住，背上了肩，又在肩背之上运旋了一两下，借势发力，像是摔一只麻袋包一般，掼了出去，狠狠担在墙上，竟把那堵大墙撞得土崩砖碎！众武僧将那和尚从碎砖堆里刨出来时，和尚已是昏迷不醒，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了。镇里乡亲这才知道，史癫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众僧人谢了史癫，绑了和尚去了，店家和娘子也来谢过了。可是，第二天却不见了史癫，留给这个小镇一个永远忧伤的念想。
    你道这史癫是何人？却原来是那梁山好汉九纹龙史进之后人，自幼习武，曾以精湛的棍术扬威北方武林。因不屑于搅入武林各帮各派的门户之见，宣布退出武林，却因为有南方普门派一名棍术大师，曾经在正派武林的擂台赛上输给了史癫，三番五次找上门来，非要找到史癫有个说教。要知道史癫既承继了祖上的史家棍法，又独创一套虚虚实实的浑元棍法，舞起来很是没什么看头，只有高手才知道妙处，可以说招招杀机深藏，没有半点儿虚的，出手就要伤人。史癫生平不爱惹是生非，只得隐姓埋名，云游而去。
    那根铁棍更为考究，打造之时，中间留有一指粗细的空筒，灌了三成水银，再整体打造而成。舞动起来，棍中水银忽而西，忽而东，若有人挨上这样一铁棍，比一支木棍多出多少倍的力道，断骨取命轻而易举。
    苍狼斩聪敏过人，随那史癫习武数年，一条棍使得出神入化，杀气四起。那史癫却看透，这苍狼斩年纪虽小，却心狠手黑，长大后绝非善良之辈，遂将那些最要命的工夫不教于他，忽然不辞而别。

    苍狼斩十四从军，在团洲治下当了一名捕快，因谙熟地势地理，缴拿盗匪，屡建奇功。至咸丰元年，已经是岳州府治下正八品千总，手下掌有数十人的捕快营，个个身怀绝技。
    苍狼斩得了史家棍棒功夫，如获至宝，秘不示人，当作看家本事。长大后，遍访名家，武功奇绝，惯使两把夺命钢叉，更犀利的是，背上一溜九把雪花飞镖，从不虚发。数年来擒杀盗匪无数，江湖上各路盗匪提起苍狼斩，无不丧胆。
    一日，苍狼斩应邀赴宴，是一个相好属下，在镇上酒肆做东，要辞去公差，约了同道去那四川自贡私贩川盐。席间谈及，几个月的饷银又被那顶头上司、岳州招讨使大人所克扣。话及眼前大局，更是人心涣散，一桌人等，想到身逢乱世，前程渺茫，家中老小难以赡养，不免长吁短叹，酒浇更愁。一个捕快忽然站起：这年景，大官大贪，小官小盗，我等军饷也不放过，直地可恨！大丈夫七尺之躯，像苍狼千总，武功绝世，也只是用来捉匪辑盗，已然做到了末路。某仗酒而言，不如我等推举苍狼千总为首领，同劫了这鸟衙门，学那梁山好汉，到那开阔水泊之中，寻个自在去处，也落得个天高任鸟飞，不再去受那狗官的窝囊气了！
    众人闻言变色。这一席话却说到了苍狼斩的心窝里去。若果真如此，先拿了官府搜刮来的浮财，再来个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凭他一身功夫，与官兵周旋于那数百里苇荡之中，轻易之至！这一席酒菜，竟成就了一伙新的草莽胡子！
    于是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经过周密策划，一伙黑衣人轻车熟路，飘乎乎越墙而入，声息全无，接连洗劫了岳州府库和朝廷命官的府宅，将大量贪渎而来的纹银并那细软之物尽行劫去，并将那府衙的数名官吏及家眷一并绑了去，要用银子赎人！
    岳州知府昨日出巡不在府中，逃过一劫。翌日归来，听说昨夜闹出匪患，竟打劫了知府衙门，携财绑人而去，大怒升堂，严令缉拿，下缉拿令之时，才发现又出奇事：捕快营千总苍狼斩和整营兵卒都不知去向！乃上书朝廷，报苍狼斩逃官为匪，劫去大量官银私财，还绑架了国家官吏和家属。
    要知苍狼斩和那些手下的清兵捕快何去何从，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