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学校内公厕，多为砖坯垒就，原木为粱，覆瓦为顶。墙上留风洞为窗，无木框玻璃，以利污浊之气四散而出。
    厕为蹲式，茅坑两侧有足形脚踏各一；坑壁斜下，以利排泄之物顺势滚落。厕内无有冲盥设施，亦无洗手之水喉。
    厕坑两列排开，中以夹墙隔出男女，夹墙内中有深壕，深二尺许，为男女之恭汇总之处。有市郊菜农，时来抠去，用作田肥。
    公厕多远离学堂教室，或与树林灌木为伴，或建于操场远端，以杜绝恶臭之于学堂。
    话说这四面透风之厕所中，春夏秋冬，竟是如此泾渭分明。
    春多风，悉悉有声，由瓦顶之隙、墙之风窗而入，轻轻拂去厕内异味，携进窗外之花开草长，虫鸣雀跃，清洁工以生石灰粉洒于墙角及易积沉垢之处，大有神清气爽之感。真真如床第之枕套、被套被撤换一新般受用！
    夏日炎，厕内高温不去，结于顶梁之下，如蒸似煮。已然发酵之秽物，恶臭薰天。若有人入内，轰然一声，惊动一万只苍头大蝇，盘旋而起，嗡嗡之声，心旌震慑。如遇豪雨，则深壕内水灌数尺，屎尿漫溢而出，厕内水深没脚。久之，蚊虫点水，孑孓游动，生机盎然。厕坑之内，则是另有一番景象。苍蝇忙碌，蛆虫已成，涌涌而动。有好心之人，于水荡中置放砖头块块，如公园中之荷塘跳石，如厕者皆侧目掩鼻而入，择处下脚，跳跃而去。校内清洁工手忙脚乱，亦清之不净也！
    秋高爽，厕后高大白杨，沙沙叶落，随旋风簇簇而入，厕内黄叶满地，俨然小小秋之世界，大有“茅厕为秋风所破”之古意也！遗水滩滩，倒映房梁上之残瓦片片，人于厕中，亦可知秋高气爽！
    冬凌寒，雪压铅云，滴水成冰，凛冽疾风，四处灌入，如厕男女，无不胆寒。如厕之前，如患疾之人，将入手术室一般，忐忑不安，如厕时，通体寒彻，如入冰室，抖抖颤颤，宽衣解带，更需鼓足勇气，争分夺秒，一泄为快。待如厕后，则犹如大病初愈，虚脱之至。
    除却头上风劲，更有阴寒自裆下而出，阴风由壕沟内侵袭而上，卷残叶、溅粪汁，似利刃刮割于股臀之上，沙沙作响！如此境界，顿觉隐私尽失，男女无别也！
    更有那漫漫长夜，厕内原有顶灯数盏，本来不甚明亮，远看如鬼火瞳瞳，灯泡多为贼人盗取，漆黑夜色中，偶尔孤灯一盏，晃晃摇摇，闪烁于呼啸风中，贼溜溜如鬼魅魍魉之目光，而更多时刻，则是那无灯之夜，厕内黑压压，掌指难辨。

    校舍内之学生，温习补课，通宵达旦者众，宵夜后难免出恭如厕，此时此刻，如临深渊，进退亦难。不去，急急难撑，去，心惊胆跳，于伸手不见五指之夜，穿操场，过矮林，张皇四顾，入到那黑洞洞厕所之中。更有那厕所后高大白杨，劲风中枝条拍打，哔剥作响，七尺男儿，亦如胸揣蹦兔，更遑论窈窕淑女！

    岁秋，更传出奇事。数天之内，两位女生，先后于夜间如厕之时，漆黑夜色之中，惊见一白面大鬼！此鬼身高只得三尺，面大如盆，有口无目，惨白无色，颈上戴硕大围巾一面。大面之下唯不见再有身躯，二腿直接挂于头下，迈动自如，其双臂似由头顶两侧而出。
    先有一女，于午夜如厕，因惧怕黑暗中之恐怖厕所，乃择最靠近大门之厕位。月黑风高之际，忽见一雪盆大脸，夜色朦胧之中，由门而入，缓缓趋近，径直奔女生办事之厕位而来！此女惊吓之极，几近气绝，昏晕倒地，人事不知！醒来时，鬼已离去。
    数日后，又有一女生，夜半事急，已知那厕所之内，屡屡有异物现身，然疑其实，无畏而去。方才蹲下身段，风传中之白面大鬼果真复来，与前女所述之形状无异。此女方知所传非诈，不禁毛发皆竖，肝胆俱裂，大叫一声，当场晕阙。
    二女生校园内遇鬼，校方大惊，怎奈如此捕风捉影之事，报警不得。有保卫科人士于厕外设伏，数夜无事，校长越发奇之。
    一时间，夜晚人人谈厕色变，胆小学生皆购置便具，夜间不再外出。只是成全了校外一鼎日杂百货小店生意。
    一夜，有胆大之女生，夜间痢泻不止，便具无法承受，不顾白面大鬼之传说，一夜数起，穿裤披衣，蹬鞋飞奔而去。入厕，亦择近门方便之处蹲坑。先时平静无事，往返数次之后，腹痛渐轻，正蹲于厕内，黑暗中却见白脸大鬼飘然而至！胆大女生只道是以前发生之事乃虚谈，那些见鬼之女生乃于夜黑风高之夜，惊吓过度所致，不想这惨白大脸果然黑暗中现形！夜黑无月，看不分明，冥冥中，觉其脸上无目无鼻，有口微张，身形矮矬，步法奇特，缓慢逼近。
    胆大女战战兢兢，拽出防身之武器——木棍一根，其端尖削甚利。女强作镇静，持棍做茅，待那大脸近不足二尺时，忽地发狠，一声断喝，发通身之力，将木棍只望那硕大白脸上搠去！那白面鬼原本缓缓而来，突然遇袭，竟发长长惨叫一声，如裂帛，似狼嚎，幻化为黑影一条，骤然不见。胆大女魂飞天外，虚汗满身，蹲立不住，而瘫坐于一地污糟之中！女半晌方起，喘定气息，出厕环视，那鬼魅已然不知去向。
    胆大女满身污秽，臭气熏天而归，凄凄然，曰白面鬼又至，惊煞一众室友。待众人闻知，此女竟不惧鬼，将鬼脸反复戳伐，负痛而去，一时间欢呼满室。

    天明。校园中尚就人心惶惶之际，又爆出另一桩厕所闹鬼之事。
    有一平日性情羞涩女生，常于夜半如厕，每至茅厕，见厕内漆黑一片，又有闹鬼之说，无敢直面而入，于厕外褪下内外裤头，弯腰光股，倒行而入，择近门处方便。厕毕，起身窜出，如闪电一般。前番两次，当其弯腰蹶股，倒进之时，忽闻厕内一声惨叫闷哼，认定是那大鬼藏于厕内，起身而逃！回宿舍后，欲告与同学知，却怕人嘲笑胆小如鼠，于是将此事藏于心中。昨夜腹中水涨，又去入厕，不想那厉鬼又藏匿于厕中，此番更是了得，不光是发声大喊，竟然以利物刺戳，大力杀伐，伤其股臀！女生疼痛甚烈，啼哭彻夜，天明时，见伤口血流不止，被同学送至校医处，校医惊见伤口，皮开肉翻，其深有寸！诘问之下，方知乃厕内厉鬼之所为！

    原来，前数次女生所见之白面大鬼，乃是于厕外就开始褪裤、露臀、倒进入厕之女也！黑沉沉无星之夜，万物朦胧，所见之硕大围巾，系褪下之松松垮垮裤腰，因其弯腰而入，所见那鬼身高只得三尺，被惊吓晕厥之女生，直面一硕大无目之脸孔，实为已逼近之屁股是也！前番，二女晕厥于厕内，而“白面大鬼”落荒而逃，所以大迷无从拆解。唯胆大女生持棍奋力刺杀，重伤其臀，方才将此迷戳破。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其实各不相扰。然现实世界，人心叵测，鬼由人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怯鬼之心，至使行为乖僻怪异，又吓倒一众怯鬼之人。若真有人通灵鬼蜮，当是另一平和世界，并无十八地狱，魑魅魍魉，掏心挖肺，割舌剜眼，煎炸油锅。天下鬼事，其实只是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