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发
(2010-12-29 17:4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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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弟台鉴:
与君神聊,言语之间,多有触动。
电话中谈及,人生之最后定位,非指困死一地,而是指择定一种生存方式。此时此刻,不再想与人争食、血溅沙场之事是也。世上之事,塞翁失马,成败无定,知天命之年,方知舟泊何处。
张晓刚方励君之辈,天之骄子,数十年内,无二可数,自然不在话下,自有其颐养天年之命理,可执其一端;而我辈碌碌无为,若想执另一端,善始善终,则实属不易。
当年少不更事,锋芒过露,当然自食其果,逃出是非之地。一路沉重,一路逍遥,漏舟载酒,荡桨二十余国,查天下之喜怒,体人间之悲欢,赞天地之高阔,叹生命之细微,胜读庸书万卷,无怨无悔。流浪至加拿大,身边陡增妻儿,多出顾虑一层。征心尚未眠,衰体实难撑,本想择一洞天福地,稍作养息,继续前行,不料瞌然一梦,竟十三载,恍然隔世,虽归心似箭,奈何迷走桃园,欲归无路矣!
依愚兄之见,你我身体和心智,乃父母精气结而成之,是父母阴阳奉献之作品!乃本中之本,不可轻易惊动,亦不可随意涂污。艺术实乃“身外之物”是也!当年五行八作,绘事之匠,敬陪其末。至当代,则艺术家有几大境界:
(一)大富大贵之辈:占尽天时地利,在父母所赠之躯上贴金贴银,做尽锦绣文章,日上中天,颐气所指,兼济天下。如斯者也,凤毛麟角,世上少之又少,不可比也。
(二)勤耕不缀之辈:认定天道酬勤,以苦作舟,如时运相济,则也可飞黄腾达,独善其身。若时运不济,或勤而不举,则忧心忡忡,怨天尤人,自亵渎之。如此则自伤及父母赋予之精血心智,将世上原本胜王败寇之规则肆意改写,自谓众睡我醒,马无伯乐,孤芳自赏。殊不知此举贻害更甚,犹如以污物随意涂染大脑,渣滓深嵌脑沟,清之不净矣!
(三)赖以为生之辈:视艺术为粟米一碗,求生之技,如旧时天桥之踩高跷、变戏法一般。此辈如南方高产之三季稻,作品多多益善,每出一物,则必如怀胎产子一般,务要尽善尽美,肚脐眼不能少,废物盲肠亦要配备齐全,方可上市,出手换金。此辈生性随和,不烟不酒,早睡早起,不与人争短长,只是造出挣钱物件即可,所以,不伤筋不动骨,反而无损父母之赋秉。虽庸庸碌碌,却又无为而为。
(四)无心无肺之辈:此辈随遇而安,天资可深可浅,勤道可有可无,时运可顺可背,心血来潮,手到拈来,或横空出世,满座皆惊,或肠鸣腹响,放屁一个,皆作品也!好坏任由公论,己不得知。如斯者,则趣随兴走,如食百味。即食得山珍海味,鲍参鱼翅,也可吃屎汆丸子,粘痰卤面。此类者,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顺其自然,从不自伤。如有外创,则养护而愈,身心之态,呵护完整。此类者,若天道眷顾,可直挂云帆济沧海,如世事沧桑,亦可躲进小楼成一统。凡此类者,大器可晚成,不成大器,可成中器,中器再不成,亦成小器。任凭风浪起,护养父母所赋血肉之精华,己所不伤,则外人刀剑莫能伤也。
某极推生存之道如蝼蚁。蚁有八足,若断其二,余六足亦搬家驮物,健走入飞;又断二足,余四足仍能款款而行;再断二足,还可匍匐前进,非要触到命运之尽头!
若七尺之躯,航船小遇颠簸,就晕厥如临盆待产之妇;宿命稍有艰辛,则抱怨似排山倒海而来,实在是人不如蚁耳!
你我艺海耕耘之际,更应平衡自身于浮生百态之间,方能不伤其本。我年少之时甚喜拳击搏斗之事,然年逾五十,既不能再颠鸾倒凤,亦无力袒胸搏杀,若被人强行推上拳击场,强以疲老之躯,与虎狼之身相搏,惨烈结局,可想而知!胜,亦是鱼死网破,败,则一溃千里,晚节不保也!
深山老道,远离污浊,山林为伴,溪鸟相闻,将自身融于百川,当然是个个鹤发童颜。你我尚不能如此超脱,仍在蝇营狗苟中生存,心智清敞方能不战而敌,自得其乐。如上说之老道,人皆笑其愚,浪费光阴,其或曰:吾行之道,至悠至远,穷尽半生。吾可见,愚不可见也!
就我而言,半生劳顿,偏离正轨,落入死地,回头看当年老友,各有所成,某实如蚂蚁,四肢已折,无力回返,现尚余四腿,不如将死胡同当成康庄大道,一行到底。
身在闹市,极似看山。游人一头扎入林中,只是藤挂绕足,杂石灌木,巫山不见。待退走数里,则木已成林,再退数里,见奇石突兀,山瀑高挂,石桥清溪,山根人家;再退,则峦峰起伏,至远,则群山连绵,排空而去,天高云淡,可与天齐。
当今艺术界,耄耄老人,死而未僵;同辈间,实力雄厚,虎视眈眈;而年轻一辈,更是群雄并起,豪强割据。本来艺耕之事,淘心养性,创造为旨,现实竟如战场一般,你死我活。小小士兵,持戈仗剑,守住前沿,浴血拼杀,自然血溅沙场,为将者虽远离前线,然目光深远,运筹帷幄,进退有序,既杀敌无数,又保全自身,方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之说。若不惜千乘之躯,呈匹夫之勇,亲临砍杀,气力尽而仅斩毙数人,与士兵何异乎?若横遭不测,更是遗笑世人。
老弟之位,像极当年之曹操。千万珍重,如无曹操“扫中原、荡孙刘”之气概,至少可退居江东,占一块风水宝地,不言抗衡列强,只道是舒舒展展,韬光养晦,再图中原。
不多及,赋诗一首,遥祝冬安!
天命之舟难掉头,泊定安南一小洲。
三餐不定随兴趣,野渡悬壶酒长流。
紫禁高朋添新座,黔中故友聚旧楼。
此去神州万里远,浮云淡淡写乡愁。
愚兄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