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是母亲的妹妹,和母亲关系非常密切。
从我一出生,就开始穿着,吃着三姨从北京邮寄来或带来的衣物,食品。在我的像册中,有一张我抱着最喜欢的弟弟娃娃照的,也是三姨来探亲时,给我带的礼物之一。我和表弟老多第一次吃的金币巧克力,都是三姨给买的。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每次三姨来探亲,大包小包带的,都是在当地买不到的食品。
三姨,是一个对你好,就恨不得掏心窝子的人。对她的兄弟姊妹们,她从不吝惜,总是用她微薄的工资,给这个兄弟接济,给那个外甥,外甥女,或是侄子,侄女买吃的用的。
我对三姨最初的印象,是又敬又怕。因为这个三姨,脾气暴烈。一言不顺,就会暴跳如雷。唉,她后来,也吃了不少脾气的亏。
我大概五岁时,三姨来探亲。父母亲平时要上班,我的吃喝拉撒,她就全包了。很快,三姨就发现我的一些不好的毛病,比如,吃饭不扶碗,饭粒撒一桌(三姨把那叫做“种饭”)。好言好语说了几次,五岁的孩子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当一回事。一天,我又在小饭桌上,摇头晃脑,右手拿勺舀饭,左手兀自玩着,自然又“种”了一桌子饭。只听“叭”的一声巨响,一把刀被拍在小饭桌上。“我看谁的左手没用,就给他剁喽!”我当时惊得哆哆嗦嗦,一声不响,把桌上的饭粒都捡入碗里,双手捧碗,乖乖的把饭快快地吃玩了。从此以后,吃饭时,左手绝对扶在碗上。那一声吼,至今没忘。
第一次自己去探望三姨,是十四岁时的暑假,我一个人先坐火车到九江,再摸到码头买了船票到武昌,然后由武汉的叫小舅舅的送我上火车,坐了二十四小时硬座才到北京。下火车时,脚肿得都塞不进凉鞋了。
每次到北京三姨家,三姨都要做好吃吃的招待。直到现在,三姨做的柿子椒炒肉,仍无人可比。三姨带我出门,零食是不会少的。副食店的粉肠,小肚,红肠,还有新疆葡萄干,三姨都会买上二两,包在纸里,让我拿着,边走边吃。现在我在北京,却再也吃不出当初唇齿留香的味道了。
十八岁那年,和我三舅舅共谋,瞒着父亲和继母,带着六岁的表弟老多,坐了三十六小时的火车,到北京去看三姨。三姨的儿子阳阳,刚满两岁。当初他伸着胳膊叫喊:“妈妈,抱你(我),抱你(我)”的童音尤在耳边。我背着那小顽皮一起唱:“鸡蛋皮小帽白汪汪,桔子皮做我的红衣裳,绿衣辣椒做我的灯笼裤,蚕豆皮鞋卡卡响。你要问我是哪一朵(个) - 我是小木偶,名字就叫小叮当! 我是小叮当,工作特别忙,小朋友来信我全管,我给小~喇~叭~开信箱!”而他现在,已是要娶妻的大小伙子了。
最后一次探望三姨,竟惹三姨发了大脾气。因为不想带三姨给我买的被子,我悄悄地离开了北京。给她写信,发卡片,却再得不到她的回音。
三姨收到我在上海买的毛衣时,已是癌症晚期住进医院,给我写了最后一封信。看到从不服软的三姨,在信里为不理我向我道歉,告诉我毛衣已经用不上了时,我泪流满面。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正在经历情感的狂风暴雨,都没能送她一程。因为没有看到她消瘦,脱发的模样,三姨,在我心中,永远保持着精干,利落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