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春节过后大家纷纷返回学校,又一个学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高含这个学期可不轻松,离五月考GRE只有几个月了,他日夜苦读,分秒必争,务求一步到位,顺利达到目的。
这天是星期六,他和小林在阶梯教室一直坐到十二点,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去食堂打饭。他们一块出来,边走边聊:“那什么,高含,我听说首都体育馆今天有个科技展览。要不下午看看去,放松一下!”
“行啊,我这些天学得都傻了,也该出去放放风了。”
首体人山人海。他们两人一个展厅一个展厅地看,有些明白,有些也是看热闹。正走着,高含的肩膀被人‘啪’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看,只见宁蒙穿一件火红娇艳的羽绒服,歪了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你呀!好久不见!”高含惊呼出来:“你来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怎么样,你?”宁蒙俏皮地杨起嘴唇,脑袋微仰。
“挺好的。你怎么样?都在忙什么呢?”
“还凑合!瞎忙。这你同学啊?”宁蒙拿眼光去打量小林。
“哦,是啊。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小林,这是宁蒙。”高含给他们两人做了介绍,宁蒙伸出手跟小林握一下,说幸会。小林一急,竟说‘哪里,哪里’,转念一想不对,又说‘是的,是的’。
宁蒙没理会,转过头问高含:“你托福考得怎么样?”
高含谦虚地说:“凑合吧。”
小林拿胳膊肘捅一下他:“谦虚啥!你那也叫凑合,别人还不得跳楼了?”他又笑着对宁蒙说:“他考了六百五呢!”
宁蒙睁大眼睛,歪着头看着高含:“不错嘛,哥们儿!请客,请客!”
“行啊,你想吃什么?”
“你请我吃羊肉串吧!”
三个人去买羊肉串。宁蒙拿一根撒满辣椒面的羊肉串往嘴里送,炝住了,直咳嗽。高含赶紧给她买听饮料,拧开了递给她。宁蒙猛灌一口,止住咳嗽,说:“谢谢!”
高含问:“你托福考得怎么样?那天没在考场见到你。”
“我没考。那什么,我生病了。”
“生病,你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都好了。”宁蒙轻描淡写的:“把你的资料借我用用?”
“行啊!你什么时候来拿?要不我给你送过去?”高含点头答应。
宁蒙想了想,说:“我来拿吧。你住哪个宿舍楼?我去找你。”
高含告诉了她地址,并写下电话号码,嘱咐她到门口给他打电话,他去接她。
回去的路上小林调侃说:“那女孩挺漂亮的!哥们儿,下功夫追呀!”
高含脸一红,搪塞着:“我哪有那功夫!”
但他还是把托福资料整理出来,将自己的读书笔记也按顺序列好,整整齐齐放在那,等着宁蒙来取。
过了两个星期,宁蒙还真来取了。高含详细地跟她讲解了一番,并叮嘱她有问题尽管来问他。
四月下旬的一天,春暖花开,高含正在宿舍里看刚做过的模考题,忽然楼下有人喊:“高含!有人找!”
高含从窗户口往外看,看见宁蒙站在宿舍门口树底下,赶紧跑下去。
宁蒙看见高含从宿舍楼跑出来,忙朝他挥手。高含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天这么好,我们玩去!”
“我要学习呢,就要考试啦!”
“嗨,不急这一会!出去放松放松,我保证你能考好!走吧!”
高含看着她粉面红唇,眉眼含笑,忍不住心里一阵激荡。他低下头清了一下嗓子,挠挠后脑勺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双鞋子。”
他们骑车去植物园。园中桃花一片烂漫,云淡风轻。高含端了两杯饮料坐在亭子旁的石凳上,看着宁蒙在桃树间跟纷纷飘落的花瓣嬉戏,纱质的长围脖在风中飞扬,有如一只欢快的燕子上下舞动。他心里情思涌动,竭力去压制,却越发地涌出来,源源不断,把他整个身心都淹没住!
晚上他美梦连连,梦见自己搂着宁蒙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下翩翩起舞。
第二天清晨醒来只觉得下边一片冰凉,吓得赶紧跑到小卖部买了瓶冰镇汽水一通猛灌。
考完GRE已是五月下旬,接着又忙于对付期末考试。好不容易学期结束,一个去年毕业的师兄给他们宿舍带来一个好消息:师兄所在的公司要招一批暑期实习生 – 其实就是廉价短工!
高含报名参加了,考试已经花了他不少钱,接下来的申请费也不便宜,能挣点钱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他早出晚归,往返于公司和宿舍之间。有时他也想起宁蒙,在黄昏落日的时候,但他控制自己不去找她 – 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孩,他想自己是抓不住的。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他趁机搜罗各名校的资料,准备各种申请材料,找几位见过面的老教师写推荐信,他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也跟室友去街边的小饭店喝酒吃饭。
开学后他开始往选好的学校寄申请。
还有不到一年就该毕业了,为防着万一申请失败或者签证遇阻,他开始准备求职简历,一颗红心,两手打算。
课也少了,作业可以随便凑合,大家都忙于一年以后的去向。
国庆快到了,高含从没有留意过北京人民欢度国庆的热忱,今年他难得空闲,骑车四处溜达。只见宾馆、大楼、事业单位,各行各业都张灯结彩。摆花、挂灯、喜气洋洋。年轻人看到这里,经不住地热血沸腾,强烈的主人翁感觉油然而生 – 在那还没有被世事炎凉所无情摧残的单纯的大脑里,‘建设祖国’依然那样光辉灿烂地闪烁于心间,忍不住地想,等我学到十八般武艺,功成名就之时,一定要回来报效祖国!
天安门广场不知摆了多少花呀!整个是花的海洋!到晚上彩灯齐放,该有多漂亮啊!
这天吃完晚饭,高含和一班人正在宿舍甩扑克,斗地主,忽然有人敲门。开门处是隔壁宿舍一哥们:“高含,有一女孩找你,我直接给你带上来了!”
高含定睛看见宁蒙站在门口,齐肩的长发披着,粉底团花的开襟细毛衣,牛仔裤包着修长的两腿。
早有人起哄:“行啊,高含!这么漂亮的女孩,是你女朋友吧!”
高含心里‘咚咚’直跳,红了脸刚要开口,宁蒙已经笑吟吟地回答了:“是啊!我们是朋友,我又是女的,当然是女朋友啦!”
一屋子人见此反倒安静下来,纷纷找借口窜出了宿舍,转眼就只剩他们俩。
宁蒙背着手踱进来,嘻笑着说:“你们这些高材生,脸皮还挺薄的嘛!”
高含嘿嘿讪笑,搓着手:“你怎么来了?”
宁蒙头一杨,微笑着说:“你不愿我来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高含觉得手没地方放,赶紧回答:“我当然高兴你来了。”
宁蒙这会倒低了头,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我想你现在该忙得差不多了,所以来找你玩。”
高含心跳得厉害,说话都结巴起来:“是,是吗?你想去哪玩?”
“我们骑车去天安门广场看夜景去!”
“好啊!”
他们俩骑车走五道口,沿着北太平庄、西单骑过去。宁蒙骑在前边,她那粉红的轻便自行车很好认,长发被风撩起,高含在她身边能闻得到她发间飘过来的幽香。晚霞艳红地抹在天边,却不持久,像是每一分钟都在变淡,到他们拐上前门大街时,就已经消散了全部的光华。
路灯亮起来,但并不顶亮,因为今夜的霓虹灯是如此耀目。
夜幕下的天安门是那么迷人,像一位闺中的少妇,洗尽了日间的铅华,安静地,柔和地,恬淡地向着你微笑。披着缀满珍珠的曼妙轻纱,朦胧着,妩媚着,欲语还休。
高含和宁蒙坐在西北角的花坛边,看远处的行人或匆匆,或悠然。花坛上宁蒙坐得也不老实,两只脚不停地来回晃动,晃得高含头晕晕的不知自己是在干什么。
“我考托福了,八月份那次。”
“是吗?考得怎么样?”
“一般,刚过六百分。多谢你的复习资料。”
“不用客气!那些东西还能发挥点作用,也是物尽其用了!”
两人停下来不说话。
很久。高含想找点什么说,但苦于找不到话题,他伸手去挠后脑勺,忽然听见宁蒙说:
“喊我!”
“什么?”
“叫我!”
高含更加晕乎,他结结巴巴:“宁,宁蒙。”
“叫我蒙蒙!”宁蒙用胳膊轻轻捅他一下。
高含低着头,夜幕下看不真切他涨红的脸:“蒙,。。。蒙蒙。”
宁蒙忽然转过身在他脸上迅速亲了一口,然后跳下花坛往另一头跑去。
高含觉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他不知所然,头脑是空前绝后的晕乎,像是在云雾中飘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跳下来追过去。
宁蒙跑着,渐渐放慢了脚步,高含从后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拉进怀里抱着。两颗心在一处狂跳!
半响。
宁蒙在高含怀里低低地说:“亲我。”
“什么?”高含声音颤抖。
“亲我。”
高含低下头,喉咙干涩,呼吸急促,他找到宁蒙的唇,吻下去,宁蒙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那时候北京的夜空,黑幕上还有着高远的星辰,跟这对情侣悄悄地眨着眼睛,笑意写满星空。
午夜后高含将宁蒙送回北京经济学院,看着她从大门翻进去,跟他招招手,慢慢消失在宿舍楼群中。
他骑车回清华,心间充斥着快乐,眉尖眼角都透出笑意来,从来只敢远观的鲜花今夜在他的怀里绽放,他的心像是先在蜜罐子里泡过,然后再沾上了一层玫瑰花瓣,甜蜜芳香。他开心地笑着,张开两手,对着夜幕下的北京城发出他欢快的心声‘啊。。。呜。。。’。
清华三教楼外,一群喝多了的学生发着酒疯,口齿不清地唱着老狼的歌,东倒西歪。
四年多的大学生活已经把他们培训得不仅愤世嫉俗,而且还不知天高地厚。这四年多,酸甜苦辣,几多艰辛,先前盼着早点熬到头,到了跟前却又有点依依不舍。同窗共读的一千多个日夜,到要分开,才发现年轻的心里竟存了浓浓厚厚一份阶级友情。
郝海夹在人群中,唱得像哭又像笑。他唱得兴起,对着星空,跟狼一样发出‘呜呜’鸣叫声,继而双手舞动,手中的啤酒瓶一不小心从手心滑出,冲着三教楼一层的窗户飞去。
‘啪!’地清脆一声,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传出,大伙蓦然安静下来,呆立不响。
一会有保安从楼里跑出来,怒骂着。
‘鸟兽散’这会用在这群人中真是太贴切了。郝海和另一个人往东门口那边飞奔。
高含进了清华东门,小心地推着车,怕惊动了门卫。走了一段路,正准备跨上车,忽然两个人扑过来夺了他的车,骑上飞驰而去,隐约间他看出坐在后座的是同宿舍的郝海。
正错愕中,保安从后边赶上来,一把扭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