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高含回到上海一个多星期了。他忙着处理客服,跟几位老板应酬,开了部门工作会议。
工作之余,他一直在思考苏跟他讲的那番话,想着那句‘找到什么折中的办法’。他明白苏是个独立的女人,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他在考虑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苏既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又能守在自己身边?
他下了班直接往公寓开去,今天没有应酬。
进门他先去查看邮件,却发现有封F城某律师事务所发来的信函。他感觉不对,心里突突直跳。
他拿着信上楼进了自己的单元,把信放在桌上,两手发抖。他想起来这几天打电话回去,苏在那边听起来都是有气无力的,他还以为她生病了,叮嘱她注意保暖!
他现在看着这封信,觉得苏离他越来越远。他喉咙哽着,难过得提不起一点力气,他没有力气去碰那封信。
他坐在那里发呆,看着窗外。
时间慢慢过去,暮色涌上来,他觉得脸上冰冷,惊觉已经满腮泪痕。他跳起来去拿手机,给苏打过去。
电话通了,他听见苏慵懒地回答,他难过地问:“宝贝,为什么我会收到律师的信?”
苏在那头沉默了半响,悉悉索索地,压低了声音说:“高含,我们缘分已尽,离婚吧!”
他轰然颓倒,哭泣着声音问:“为什么?我们不是在找办法吗?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请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
“没用了!已经结束了!再见,高含!”
电话挂断了!高含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
他忽然抓起桌上的钥匙,跑出这间小小的单元,跑出公寓,跑到大街上,马路边。他沿着马路跑,超过一个又一个走在路上的行人,他不停地跑,让汗水流下来,让大脑进入一片空白!
苏坐在窗前,泪已干。离她敲开高含公寓门的那个晚上,已经四个月了,可是那个女人居然怀孕才两个月!这多么可笑!
她看着窗前的树,花,路沿的邮筒,走在路边散步的邻居,所有这些,像是都在对着她笑!太阳明晃晃的,依旧不辞劳苦地照耀着天空下的一切,它忙着自己的工作,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与它无干。
这世界多么可笑!
人和人之间,偏要弄出‘感情’这样东西来,费力不讨好!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到最后还要被弄得伤痕累累,然后再把这叫‘感情’的东西踩在脚下!
这真是可笑!
电话响了!
她不动,懒得去接。
她反正已经请假了,今天早晨接过高含的电话后她就请假了!
然而那电话一直响。
也许是律师的电话吧。她站起来去接,懒懒地一声‘Hello?’
“肖雨纤!你别以为你让律师给我发了函,我就会同意离婚!我不会的!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离婚,一切的办法!”
电话断掉,进入忙音。
苏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高含挂掉电话,然后去冲澡。他的大脑异常活跃,兴奋地计算着各种方案,他明天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找一个资深厉害的律师!
W镇,苏瞪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感觉自己被无限缩小,世界被无限扩大!院子里的枫树底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在晃动。
这样一个夜晚,只怕又是不眠之夜!
凌晨六点,苏刚刚睡熟,一阵电话声把她吵醒。她茫然地瞪着天花板,心想谁会在这个时辰给她打电话啊!
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响,她不得已,挪动疲惫的双腿,去把电话拿起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传来:“
苏呆在那里,大脑一片混沌。
她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关了手机的。难道结束这段婚姻,会有那么多磨难?她已经被伤得遍体鳞伤,高含还要不放过她,让她承受双重的苦痛?
婚姻,这座坟墓,它到底有多么黑暗?
苏摇摇晃晃走进家门,严重失眠加上一天的劳累,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虚脱了。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口喝掉。她去打开冰箱的门,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却一点食欲也激不起来!
她恹恹地靠进沙发里,打开电视,想着早晨那个该死的律师说的话。她忽然想起可以找爸爸商量一下,老头子可是司法局的退休老干部。她摇头叹息,离婚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个人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苦苦相逼。
她拿起手机,才拨了一半的号又挂掉。
怎么跟爸爸说呢?两鬓霜白的老父,辛苦了一辈子,怎么忍心让他再操这个心?
她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这时手机却响了。
她去接电话,听见是高含的声音她想挂掉,可是他气势汹汹的口气却让她怔住了。
高含在电话那端,沉着声,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以为离婚就能解决一切!我不会让你走成,不管用什么方式!比如说,我可以不工作,就说身体有病,让法院判你一辈子负担我,养活我!你就算另外找了男人,我也会动不动出现在你面前!”
苏厉声喊道:“高含!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
“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然后你就可以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是不是?”苏尖声叫着,愤恨地把手机往地上砸去,涕泪横流。
这原已流干的眼泪,怎么死灰复燃?
苏踉跄着往楼上走,扶着墙颓然跌坐在地上。
窗外已经黑透,邻家的窗口渗出来点点温馨的光。曾几何时,这是她悉心经营的梦!亲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温暖的家。然而梦碎成片片,现实如此凄凉。
她坐了很久,浑身乏力,四肢近乎麻木。
她爬起来去开灯,看见了床头台灯下的安眠药。真的很累了,她想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她走到楼下厨房去倒水,吞下两粒安眠药。
然后她冲了澡,换上睡衣,躺进床上,盖好被子。
她跟自己说:你必须赶紧睡着!
她就这样跟自己说,说了上万遍。
发现自己还盯着天花板。
没用!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干脆起来,去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了。
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她忽然觉得很害怕:那浓黑的夜色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向着她冷笑,使她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想这世上原来有那么多恐惧和虚伪,危险的、肮脏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你不管多么努力,也只不过换来一时的安定,谁也说不清楚明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算是躲过了明天,未来还有无数个明天。而且就算是平安到老又怎么样?自己已经三十多了,没家,孤苦伶仃,离个婚还要饱受折磨!
将来,将来她该怎么办呢?像高含说的,再找一个男人,那谁又能保证不会是第二个高含!在和高含的婚姻中,她已经非常努力,不过是落个离婚!她实在不敢说自己还能再那么努力!她忽然觉得活着很无聊!
活着真的很无聊!
而且高含还不让她好好活!他不是说要像幽灵一样跟着她吗?
她打了个冷战!她觉得自己很微小,小得像只蚂蚁,不管谁轻轻一捏,就能粉身碎骨!
她已经再也没有睡意!整夜都没有睡!她想她也许这辈子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了。
要是能睡着多好!最好再也不要醒来,再也不要去面对任何烦恼。
她觉得很渴,去厨房倒水,看见桌子上那瓶安眠药。要是把它都吃下去,那肯定能好好睡着,也许再也不用醒来。
她伸手拿过药瓶,轻轻晃了晃,把药全部倒出来,仰头要往嘴里送。
她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了院子里那棵枫树,火红着叶子!
她停下来,走到阳台上。原来天都已经微明了,晨曦洒在枫叶上,一寸一寸,弱弱地滑过来。那火红的叶子泛着柔和的光,向她展示秋天的绚丽。她的眼泪流下来,对着这清晨的院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回到厨房,去洗手间,把手里的安眠药扔进马桶,一按冲水的把,全部冲走!
然后她走回楼上去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