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抢银行
本故事纯属虚构
悲情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感
——题记
第一章 采 访
1屌丝 老七 中尉
201X年8月15日。
那天清早,我正在清州电视台位于南山上的食堂里,吃着简易而索然寡味的早餐的时候,远在几百里外的清北一个小镇上,发生了一起震惊清州省的抢劫银行杀人案。
准确地说,这个案件应该是发生在昨天晚上,也就是以比较模糊的时间分段来界定,它应该是在昨晚的十点到凌晨两点的午夜时分发生的。
这件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血腥惨案,跟我本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然而我的一位在市级报社《清城晚报》领薪水的同学老七,给我打来了一个手机,把我彻头彻尾地,而且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地卷进了这宗恐怖而又复杂的案件中。
“喂,麻子,你知道吗……”
老七在手机里跟我说。他的开场白总是想吊人胃口,他老是有板有眼地想让人家确信,他所获得的隐秘的信息,具有饱满的含金量。老七给人的印象就是喜欢耍噱头,除此之外就是引诱女人跟他上床了。大家在后面就可以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麻子是我不雅的诨名,倘若没有见过我的人,可能会因此想入非非,对我真实的本人退避三舍。其实,我的脸上不但没有令人生厌的麻子,你如果跟我交往深了,你再细看我的脸上,你会觉得我的长相不但还算清秀,而且还有点琢磨不透的味道。我属于那种表情深沉,能给人安全感的那种。至于绰号的由来,只是因为我名叫秦马,“马”和“麻”谐音,而且我在赌博时经常手气背,老抓又烂又臭的麻牌,因此朋友们口顺,就给我取了这么个不伦不类,不登大雅之堂的绰号。
久而久之,我本人也习以为常了。有时朋友们,或者单位里的关系亲密的同事称呼我真名的时候,我反而反应不过来了。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习惯成自然是一种惰性,也是无奈。
“麻子,你醒了没有啊你?你TMD再不吭声我就挂了,到时你可别后悔!”老七咋呼着。
“嗯……”我懒洋洋地支吾了一声,“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怀孕了?”
老七是个一心想要引人注目的人,做什么事都想成为其中的焦点,然而结果往往适得其反。老七的开场白往往都是虚张声势的。他在掌握了某些在他看来足以产生轰动效应的事之后,摆出的按耐不住,然而又想保留些许矜持姿态的话语模式。他是那种喜欢把他认为很有意思的一些秘密,再通过神密的处理方式,来通告给尽可能多的人。因此稍有风吹草动,他的嘴巴就发痒了。对此我见多不怪。在大学时候是这样,毕业后他闯进了新闻媒体圈子瞎混时,还是这样一副德行。说起来也算是没办法,吃新闻这一碗饭的,可能时间一长就上瘾了,就有了窥视癖,暴露欲等,将吸引大众的眼球做为本行了。
我始终认为,在老七的身上,并不具备消化秘密的那种酶体,或者说是淡定的气质。这对于一个成就大事的人来说,显然是个大忌。但是媒体却需要老七的这种乐衷于暴露消息、以图哗众取宠的心态,来为它们的宣扬机器服务。
所以,此时我在听到他的这几句带有品牌色彩的开场白时,并没有惊讶。我知道,我越是不将他的话当回事,他就越会将我当回事。
“麻子,我要说的事,比我怀孕了还要让你掉眼球!”在手机那头,老七的呼吸显得十分急促。
我顺手轻轻地从一个日式造型的四方小瓷碟里,夹起一根暗黑色的咸糟菜(这种腌菜的原材料为芥菜,在冬天时用当地的青红酒的酒糟,涂在菜叶上,再码成一大坛,经过一个多月后腌成,它是清城最著名的粥菜之一),放在眼前。
我的动作迟疑了那么几秒钟,为的是想确定一下这个菜根子是否脆嫩,有没有变质。我们单位的这家食堂拿过时的不新鲜的肉菜糊弄我们,早已经不是什么上台面的问题了,大家对此都随遇而安,表现出了极大的忍耐性。
这时,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在清州有线台担任导播的半老头,看上去像是值了夜班后,刚从演播厅中闪出来就餐的样子,耷拉着的眼皮有些浮肿。他这种人就像糟菜一样,已经被麻木不仁的生活和枯燥的日子浸泡得变了味道了,但是仍然想方设法要在不多的机会中脱颖而出,蹦达几下。他们在处世方面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套路,因此你很难看到他们的激情,也无法跟他们进行真实的对流。平日里,我跟这些人基本上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这位仁兄认真地瞧着我的咸菜,还有我的手,好像我正在拍摄一个重要的电视镜头似的。我张大着嘴巴,作势着要吃进去的样子。半老头的神情似乎比我还要紧张,他下意识地也张大着嘴巴,急着等我将咸菜送进嘴里。他的神情,有点像一个生物学的学生,在认真地观察一只青蛙捕食昆虫的过程。
他的那副专注的样子,让我在最后一瞬间打消了将糟菜纳入口中的做法。我把糟菜放在桌上磕了磕,然后将筷子“啪”地一声按在桌上。我已经被老七的电话和眼前半老头的眼神整得没有什么胃口了。
半老头显得十分的失望。他顾自摇了摇头,继续着他的急不可待、然而索然寡味的早餐。
我对着手机,照例向老七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老七,你又要折腾什么鸟事了?最好别让我恶心,我情愿是你怀孕了。我TMD难得有心情起个大早,吃一次正儿八经的早饭的。”
我之所以还会在这种惫遢的清晨不应期时去理会老七,主要是出于对自己胃口的考量。我知道,喜欢渲染秘密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你越不把他的秘密当回事,他就越急,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插到你的耳朵里去搅乎。这有点像是追女孩子。女孩子最烦的就是紧缠着的那些不自量力的男的,而对那些故作冷酷的男的,她们大都有着难以置信的期待心理。
因为我对老七所张扬的事素来态度漠然,因此,每一次我都能沾到到些甜头,比如趁个饭局、借点钱什么的。他的各种秘密的价位,须得通过餐桌上油腻的筷子,才能进入我的耳朵,然后跟食物一起被消化。
“麻子,我逮到了一个绝好的新闻炒作的题材,正打算马上做跟踪报导。我操,哥们,我时来运转了!这么几年了,也该轮到我走大运了对吧?!奶奶的。”老七迫不及待地在手机里大声说。
然后,他就开始简要地告诉了我关于那起谋杀案的事……
在交待这起老七强加给我的血腥味深重的谋杀案之前,我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自己目前并不乐观的处境。我想,这有助于大家理解像我这么散淡保守的人,后来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被老七拉下水、而且差点没被呛死的。当然,我并不是想要推诿什么责任,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任何不纯的动机,以及由它而衍生的某些异常的逻辑,都是有其社会渊源的。
我在大学毕业后,通过一个还算强硬的人际关系,挤进了现在这家有头有脸、冠冕堂皇的省级电视台的新闻部门。在这种半事业、半企业部门供职的人,因为经常在荧屏或者社会上出风头,因此都有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通病。这种部门既与似是而非的文化有关,因而看起来似乎有些高雅的品味,同时它又跟丰厚的金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业者荷包相对鼓囊,受人尊敬。大家在社会上一般都能出人头地,人模狗样地挣着面子。
我不是个好动的人。因为工作环境的关系,我在南山上基本是处于半隐居的悠闲状态。这对一个有所作为的年轻人来说,无疑等于慢性自杀。但是我本人却心安理得。我们单位位于古树蓊郁、青岩石壁的南山上,环境清雅。山上很多的岩石上,都刻着刷上红漆的古代名人的题字。
美中不足的是,山上还驻扎着一个中队的武警战士,他们是守卫山下石洞里的金库的。据说全清州省约有三分之一的黄金就藏在石洞里。他们热烈的革命斗志,以及高手洗牌一样干净利落的训练方式,给南山上的文化气氛,带来了些许的不和谐。而我跟驻扎在山上的那个中队的武警同志们一样,每天都过着毫无色彩的,单调重复的屌丝日子。
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成了屌丝。我经常这样嗟叹着。
没事时,我就会踱到楼下场子边上,叼着一支烟蹲着,看武警战士们热火朝天地练拳。他们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打着简易的散打拳术,还做着索然寡味的俯卧撑。他们入伍时擀面棍似的手臂,在我的长期注视下,渐渐都变成榕树根一般了。
这时候,我觉得时光就像一个蹩脚的裁缝。它将我们的生活剪裁得丝丝入扣,然而又很不得体。
那些二十岁左右的武警,青春饱满的脸上,长着粉刺疙瘩,身上长着青筋饱绽的肌肉,心中滋长着各种按耐不住的欲望。他们最缺乏的可能就是能让他们发泄欲望的命令,比如杀人,强奸等。他们平时除了锻练身体外,就是聚集在由几株大榕树围绕着的青砖黑瓦的食堂的周围,等待着值日长官的一声哨响,然后就迅速集合起来。大家在唱过一首革命性很强,格调很红的歌曲后,就哗啦一下蜂拥进入餐厅,然后默默而急促地享受着啃嚼食物的乐趣。
我一直在怀疑,这些年轻人整天让人窒息地打熬气力,其实就是为了更好地进餐,让胃口得到扩张。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但是多年以来,这些最可爱的人,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地拉出去打过一次仗。据我所知,这在中国历史上算是很反常的事。大家可以掐指头算算看,在中国历史上,哪有一个二十来年不打仗的平静日子?!沉寂的和平,有时是比喧嚣的天下大乱更可怕的!而军人不上战场去折腾,就象女人嫁不出去一样,梳妆打扮了十几年,却只能看着青春老去。
比如1999年,美国军方悍然轰炸了中国驻南斯拉夫的大使馆,他们本来是可以大干一番的,可惜最高领导层没有这个胆量。
所以现今的军人们都暗地里认为,做真老虎不如做纸老虎来得顺畅。我怀疑,我们的军人正在逐渐失去其本质的意义。
有一次,南山上一位姓黄名沙、长得人高马大的武警中尉,在他的战友们欢送他退伍时喝大了。他踉跄地来到我的宿舍,对着我泪流满面,感叹唏嘘。黄沙中尉来自清州省北边的一个经济非常发达的小镇,平时我们经常凑在一起,互递香烟,聊些周边国家的军事动态,特别是日本,台湾与南海的事,都慷慨激昂的,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像他这样从农村出来当兵的,上了军校后,能混个中尉算是不容易的,如果在战争年代,他很有可能晋升到更高的军阶。但是反常的和平,却断了他获得荣誉和晋身的机会,也断了他的家里人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这是军人最大的悲哀!
“在我看来,军人的天命,不是服从,而是打仗!”黄沙中尉拿血红的眼睛盯着我,断断续续地说,“麻子同志,你说没有见过尸体和鲜血的军人,还能算是军人吗?!没有战争,就没有了军人的荣誉!”
“啊,的确是这样的。”我赞赏地说,顺手给他倒了杯水。
黄沙中尉的话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军人们用汗水消磨着枯燥无味的日子,这跟我用幻想来打发毫无激情和生机的日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说白了,我们都属于那种除了钱之外,什么都不缺的闲人。很多时候,一个群体必须养殖一大群像我们这样的闲人,做为润滑剂。国家机器不能没有我们这种润滑剂。
我之所以在这里要提到黄沙中尉,是因为他在我后面的故事中,将要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在办公室里呆的时间长了,我养成了看电视与上网的习惯,后来居然搞得一天没看到新闻便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终日失魂落魄。上网的时间长了,我开始越来越关心国家大事与世界大事,就像一位中年妇女热衷于关心邻居家的日常琐事一样。真正关心起某些不着边际的事,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尤其是一个人在无聊透顶的时候。
我想,天底下大多数的愤青和屌丝可能跟我一样,都是出于生活的空洞,价值的虚无,从而蔑视现实。我们好高骛远,以网络为世界,叱咤风云,一屋不扫,却整天幻想着要横扫天下。
因此关心时事,并且将自己设想成有责任感的挥斥方遒的人物,几乎成了我这几年来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这也是我与老七的本质区别。
老七关心的都是些在我看来属于低层次的琐事,例如某位省市领导在某某宾馆开房间包小姐,某某权要有情妇若干之类,并以此显示他结交的人员层次之高,拉虎皮做大旗,而于我却是不屑一顾的。
我发现,逃避其实还是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潇洒的,这有点像是借尸还魂的意思了。我一直在等待机会找回属于自己的灵魂,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灵魂却越来越抽象了。这让我感觉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