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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杂记 1若仙

(2006-05-23 18:53:45) 下一个

 

 

 

 

 

 

 

 箬仙是个人的名字,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了。他形容枯瘦,说起话来,满口的唾沫,牙齿很不齐整,因此有些话语听起来,有点漏风的感觉。而他穿的衣服,是对襟扣子的唐装,这在七十年代末期,西装飘洒、喇叭裤卷土而来的时候,显然十分的不合时宜。


箬仙是个才子,精通国学,可惜生不逢时。建国后,他几乎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职业,算是个闲人。但是那时我们城里的县委书记却十分的抬爱他,每逢书记要宴请宾客的时候,都要让箬仙到座。这时的箬仙就显得很勤快了,他忙着铺排桌子,安排酒盅,食碟等。而在席间觥筹交错的时候,他还得忙着添酒,并且偷空夹上一些食物,不失时机地纳入口中。每当酒酣耳热的时候,书记便会让箬仙起身,说上几句话。这时箬仙便展露他的才情了,他出口成章,或诗或文,让那些农民出身的党国官员,大开眼界。

酒席散后,箬仙醉醺醺地、或者只是装醉地在大街上踉跄着,好让众人都看到他饱食终日的快乐样子。有人问他:“箬仙老师,你这是怎么啦,东倒西歪的?!”

 

箬仙便打个饱嗝,乜着眼说道:“今天县委书记又请我去喝得大醉了!”

 

文革中,据说红卫兵也想批斗他,但是他们想来想去,始终找不到一个像样点的名目,只好作罢。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箬仙的大半辈子,其实也就是个闲人而已。

 

文革之后,春风乍来,城里的文化活动一下子活跃了。在福州一带,有种诗体,叫“折枝”,也就上下两联,像七律的中间四句,但是推敲起来,难度极大。它除了要求对仗工整,韵律和谐之外,还有两个嵌入的字眼。比如“五一”第三唱,便是要求在上联的第三个字中,嵌入“五”字,下联的第三个字中,嵌入“一”,不可更改。这种只讲求技术性,而不顾及诗句意象的手法,虽说极大地囿限了诗意,但是在做工上,却能够锻炼出严谨的诗法的。

 

“折枝”诗分为七品:元,殿,监,花,胪,干,斗。由赞助单位斥资,安排礼物,礼物虽然不太丰盛,但是还是很吸引人的。在物质贫乏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得到一个“元”的礼物,是十来块钱的水壶,那无疑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传说当年台湾总督、福州人沈保桢有一次微服到折枝诗社消遣,他递了一联折枝诗进去,结果全场十几个赞助商的“元”,都被他拿走了,全场于是耸动。

 

箬仙便是这方面的好手。每次诗会,他差不多都是魁元,奖品最多,满载而归。每次“元”奖开出的时候,都要由赞助方燃放鞭炮,然后,由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当场拖长了腔调,用福州话朗声吟诵诗句。福州话接近古音,徐缓有致,老头们吟唱起来时,都是粗红了脖子,而最后那个字,是一定要拖得很长的,所谓一波三折,余音绕梁。大家喝彩。

 

箬仙在听到老头们吟唱他的诗句时,脸色便会焕然生辉,他半仰着头,微闭着眼,脑袋随着他的诗句,晃来晃去的,十分有趣。

 

我不太懂折枝诗的奥妙,但是我看得懂中奖者的喜悦,也因此从旁观者,摇身一变成了参与者。我十一岁的时候,便会“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了,这是闲话。

 

箬仙因为嗜酒如命,他的儿女,智商上都有些问题。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后,折枝诗几乎成了古董,而箬仙的形象,似乎也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04/30/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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