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于博客里的旧时光(二)
《莲的生日》
读台湾作家张曼娟的书,第一次知道了农历的六月二十四日是莲的生日。
莲的生日?世上群花漫漫,确实该有生日的呀!那么梅,兰,菊,桂。。。。它们所有的生日我都不知道,却偏偏知道了荷花的生日!
开放在记忆深处的花,往往是童年时的那一朵。在西湖岸边,听爷爷讲荷花:“ 荷花这种花呀是很特别的!有的花,只开花不结果;有好多的花,开一朵花就结一个果;荷花它开花又结果,你看看莲蓬噢,那里面有好多莲子的,荷花有花有子还要长个藕给你!莲子好吃藕好吃,它们还是药,叶子也是药。”奶奶听了在一边说:“ 叶子也可以做菜啊,今天中午给你吃个荷叶菜。”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就象那脉脉的荷花田田的荷叶!故乡的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种进了生命的河床。
四月的意大利空气湿蒙蒙的,蔚蓝的大海在春光中格外温柔。那天,我们在拿波里登山望海,漫山遍野玉兰、杜鹃、山桃,凡属春天的花儿都竞相开放,真是春光如海,山花如潮。
山上有几户人家,我不经意地从一扇铁栅栏门内望见一朵花,一朵睡莲!脚步就这样被这朵孤独的莲花拽住了。那是一朵红莲,相伴着三片绿叶,开放在一个石头垒起的小水池中。四年了,已经有四年未见莲花了,记得莲是夏花,而眼前分分明明是一朵春莲。人与莲隔门相望,静谧、长久,难舍依依。回首意大利的那个春天,群花朦胧,剩下的只有这一朵莲!
一年夏天,在德国的一位朋友搬了新居,邀我们去做客。好漂亮的新房子,阳台上的视野清朗开阔,远山、绿地、小树林,一派山野风光。当我收回目光时,发现楼下人家自建的石池中有两朵白色的并蒂莲!就这样,全部的目光,整个的心神都被这两朵莲花带走了。每见莲花,故乡的三潭印月就会象海上篷莱般在我眼前从天而降,如梦如幻。那个岛,留给我最深记忆的,不是潭,不是碑,也不是曲桥,而是那一池的莲,最最晶莹的就是带露的鹅黄色的那一朵!做客总不能痴痴傻傻地一直站在阳台上,女儿又不停地喊妈妈。就这样,那个傍晚,我不停地从阳台上进进出出。次数多了,女主人终于不解地问:“你在看什么?老往阳台上跑。”
“看莲花,楼下人家有两朵睡莲。在欧洲,花的品种很多,但很少见莲花,这在我们杭州是很多的。”
“莲花是很漂亮,我们南京也很多,在玄武湖里。”
西子湖,玄武湖,湖光山色,夏荷睡莲。两个江南的人,来到阳台上,一时间,乡思滚滚……
夜色如墨,那两朵白莲在月光和灯光的辉映下,发出淡淡的幽幽的清辉。德国的夏夜凉意很浓,莲会冷吗?会下雨吗?莲在雨中能挺多久?异乡人对异乡莲,何以会如此牵牵挂挂?次日晨,睁开眼,第一个动作,就是扑向阳台。
还记得有一年在内蒙古牧羊海的冰面上打苇草,手是冻裂的还是让苇草划开的也不清楚,快到中午了,大家都好饿,真的干不动了,就一齐坐下来等送午饭的车快快来。手上疼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脱口说出来的是一点都不走脑子的话:“ 这么大个湖,怪不得不长荷花,要冻死的啦!”过了一小会儿有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这个女娃娃从南方来哇?”
回头一看,一个穿着一身黑的老头,叼着个烟袋,布满深纹的脸上似笑非笑。他的周围还散坐着一些和他装束大致相同的人。原来那天我们的工作面和劳改场的工作面连着,他们也正在等中午饭。既然人家问了,我就答:“ 是啊。”他听了也不接着说什么。
我就好奇起来:“ 你呢?你从哪里来?”
他不看我也不说话,顾自己抽烟,还是似笑非笑的。旁边的人大都面无表情,只有一个笑起来。他抽完了一袋烟,把个烟袋往鞋底上磕磕,站起来走了,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又坐下去,面向着茫茫的海子。
那个笑起来的人看了看我们的周围,大家都坐的很分散,我旁边只有一两个人。他说起来:“ 他呀,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劳改犯,他已经不是了。噢,他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这里结束了嘛,就回家去。可是哪里还有家呀?老婆孩子都不要他了,房子也没有,工作也没有,回甚个家来?想想还是这里好,就又回来啦。这么多年啦嘛,这里还有老哥儿们几个啊。有口饭吃,有个炕睡,就是家嘛!这里的领导也好,说回来就回来吧,劳动吃饭在哪里都一样。”
“ 他家里的人为什么不要他啊?”
“ 唉!你们不懂格来!”
“ 他家在哪里啊?”
“ 南通?南京?不甚知道来,反正是南边儿的。”
“ 那----那你,以后回家吗?”
他一下子不笑也不响了,这时候他们的饭先来了,他站起来说:“ 还是要回家,先回家看看我那娃娃,不过都大了……”他走了。
在内蒙古七年多的日子里,没有在夏天回过家,那是一段没有荷花的岁月。可没有想到,那遥远的荷花却牵起了这些默默的生命故事!
星流云散,人事飘零,在莲的生日里,那些不愿退色的花,那几个痴迷的片刻,那冰上的风尘,那无法释然的瞬间都在记忆的长河中波光粼粼。
回望浩浩荷田朗朗清花朵朵都是: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宋)周敦颐
(约2005年)
《夏日的白兰花 》
八月的一天,朋友在越洋电话里对我说:“我给我们四个人买了白兰花,每人两朵,你那两朵........”
就这一霎那间,白兰花香穿云破雾,翻山越洋在我的周围氤氤氲氲的弥漫开来。
在江南的夏日,白兰花(也称玉兰花)是一种很常见的花儿,它的形状有点象初长成的尖辣椒,乳白色的花瓣小小的,尖尖的,也就寸把长。卖花的人把花并排固定在一片椭圆形的绿篱叶子上。那温润的色彩,和谐的搭配,淡淡的清香,玲玲珑珑的形象,成为不论哪一个年龄段女人的共同喜爱。
每当想起或看见白兰花,就会想念一个人,那个最早送我白兰花的人---奶奶。白兰花是在童年的记忆中唯一可以单独归属于个人的花儿。奶奶把花挂在我的纽扣上,蚊帐钩儿上,或放在枕头旁边,短则几天,长则一周,在白兰花淡淡的幽幽的芳香中,小小的心儿,就有了许多秘密的快乐,许多温馨与安宁的片刻,许多静谧的夜晚和美丽的梦。
白兰花是一种平民化的花,它的价格不贵,在劳动妇女的鬓边,襟前常常可见。稍稍长大后,每一年我都为自己,也为奶奶和母亲买这种花。再后来,自己做了母亲,迫不及待地为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买来白兰花,挂在她的竹床上,放在她的枕头边,把花儿挪来移去,愿小小的生命在清馨淡雅的花香中成长,又怕她压坏了深爱的小花。
因为常常要离别故乡,又多了与此花阔别重逢时的惊喜与欢欣。这个时候,往往不管不顾地买下花来再说。回家后,常常被告之:“敲你竹杠啦!”没有人会明白,那一刻,我的心心甘情愿。
细细回首,白兰花是江南女人每一年那个季节里温婉的伴儿。没有一种花可以象白兰花那样可心可意,可亲可近,可以给你一段温馨美丽的时光,可以留给你深长绵远的记忆。可以把大自然的清馨带到你的身边,带进你的内心。
朋友,深深地谢谢你!那电波里的两朵白兰花,让天涯羁旅的我一下子重归故里,一瞬间时光倒流,奶奶慈祥的目光;母亲忙碌的身影;女儿的童年与自己的少年正牵着手奔跑;小小的白兰花呵,在记忆的长河里朵朵盛开!
朋友,如果有一天,我能亲手送你白兰花,那么请你,明白我永远的心意。
(约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