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梅，北京人。3M的Scientist。毕业于北京大学化学系，后在Connell University获得博士学位。去年夏天发现癌症，今年年初去世，年仅46岁。

 

七绝·悼春梅

作于2012年1月

春迟梅落伊人去，

雪寂风嚎痛永离。

笑貌依稀音宛在，

冰心玉骨世难辞。

注：“玉骨”，古人予以梅花枝干的美称。

长相思·忆春梅
作于2012年3月

春似伊，梅似伊。

年复一年春有期，梅蘤又上枝。

忆难移，情难移。

更是伤心花放时，思伊伊不知。

注：按《龙榆生词谱》的《长相思》词牌填的词。

散文·春梅旧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总是伴着绵绵的细雨到来，随着缕缕的愁绪过去。
只隔了一冬，妳却已和我们相隔两世！春梅，妳在天堂可好？那里有冰天雪地吗？那里有痛苦牵挂吗？那里有阴天吗？那里有孤独吗？那里有雨吗？那里有愁吗？所有那些红尘俗事，天堂里都应该没有吧！
清明雨上。在这传统祭祀的日子即将到来时，记忆深处关于春梅的旧事，就像窗外那春雨，点点滴滴，细细纷纷，再次涌上心头……

第一次见到春梅，是在很多年前3M的春节晚会上。她一袭裁剪合身的靛蓝色提花旗袍，白里透红的肤色，乌黑发亮的短发，灿烂的笑容，清脆的笑声……人如其名！春梅，春天的梅花。她裹着春的颜色，携着梅的暗香，走过来热情地伸出手，从此开始了我们的友谊。
我和她本是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子，我没有想到我们的情感和思想也会有交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那次Party上，我和她在一角聊天。我说我羡慕她的性格，问她有什么办法可以总是那样开心。她告诉我她喜欢读一些人生哲理方面的书籍和文章。我说我也有兴趣，让她以后读到好的一定与我分享。
第二天她便Email过来一个叫冯音捷写的文章，《懂自己——情感经历与胆量》，还给我写了一封长信（附在下面）。
她在信中对我的评价不一定都对。但是她自己的表白，却是真实可信的。因为我相信每个人的行为都是有原因的。她表现出来的快乐无忧，必是她阳光开朗的心态所致。我特别喜欢她下面这封信中的那句话：“蜜蜂天生就该采蜜，鱼儿天生就该游泳，我天生就该快乐和美丽！”
我和她就这样渐行渐近。我很感谢她给我机会让我走近她那美丽的心灵!
印象中的她，是球场上英姿飒爽的她，是Party上神采飞扬的她，是交往中乐观积极的她……

半年前，当她被诊断出得了癌症时，所有她的朋友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总是那么健康，精神，快乐，怎么可能！
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帮助她。我能想到的就是去“许氏”邮购“灵芝液”送给她。因为两年前另一位朋友被诊断出癌症时，听人说“灵芝”能抗癌，我就是送“许氏” 的“灵芝液”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来还能为她做什么。
那半年中，我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她手术后，我和先生去她家看她。她看上去一点病态都没有，还是那样精神，还是那样乐观。她告诉我们手术情况不错，之后又做了全身的MRI，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病灶。她自己决定不做化疗和放疗了，要靠调整饮食和做气功来战胜疾病。她还笑着说她上半辈子把好吃的都吃了，下半辈子就只吃健康食品了。我当时心里对她不做化疗和放疗的决定稍微有一点点担心，但我不懂医，只能建议她多听几个医生的意见。
第二次见她，是在另外一个朋友家的Party上。她看上去黑了一点，也瘦了一点，但精神还不错。面对大盘大盘的美味佳肴，她却吃着自己带去的健康食品，其实就是水煮的蔬菜和糙米，味道可想而知。她没有多说话，但她告诉大家她很好。我听了心有一点点疼。

她生病后，每天要做五六个小时的气功。我怕打扰她，所以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但我告诉她，任何时候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或只是想说说话，都可以找我。
病中，她给我打过几个电话。
那天一大早电话铃响。我拿起电话就听见她兴奋的声音：“我好了！我完全好了！”我以为是有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她说不是，她就是早晨起来突然感觉自己的病完全好了，她相信这是上帝在帮助她。
我是多么希望真有上帝在，能救苦救难，救命！
再接到她的电话，是她第二次又发现肿瘤后。正在湖边走路的她，仍然乐观，仍然积极。她告诉我她开始做化疗了，什么副作用都没有，胃口还是很好，睡眠还是很好，头发也没掉。这次她向我要了我认识的那位放射肿瘤科医生的电话号码，说想和他聊一下，听听他会有什么建议。最后她说：“我做我应该做的，医生做医生应该做的。剩下的，我听天由命！生老病死，本来就是自然规律。”我附和着，竭力支持她，可泪水早已湿襟。
这几句话我永远都忘不掉！这道理似乎浅易，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如此从容地面对生死？我知道我不能。
她去找过那位放射肿瘤科医生后给我写了个Thank You Note。她没提自己的病情，只是说那位医生“is very kind, and answered all my questions”。
到了去年12月底，我们要回国探亲。走之前，我先生给春梅写了个Email，问她是否有东西需要我们从中国带来。她打电话来说不需要，另外一家回北京探亲的朋友会给她带。她告诉我们，所有药物都没有作用，她已停止了治疗。我先生一直在电话上鼓励她，也许奇迹会发生，让她不要绝望。
如果说刚得知她得癌症时，我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那么此刻的我，连能和她说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是含着泪水静静地站在先生旁边听他和春梅说话。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两个星期后，我们在中国收到了春梅的先生发出来的Email。春梅开始进入临终关怀阶段。
尽管我们走之前就知道春梅的情况，但她病情的发展之快还是太让我们意外了！那个晚上，对春梅的惋惜和不舍，对生命的恐惧和无奈，让我一夜没睡着觉。
六天后的早晨，我打开电脑，有两个Email，来自两位朋友，都极简单，告知我春梅走了。
我马上给其中的一位打电话过去，她人在上海。她和我一样地震惊。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快得让我们都没有机会和春梅见上最后一面。我们唏嘘不已，为我们共同的朋友。
春梅临终前，很多朋友有幸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听最后见到春梅的一位朋友说，他们是春梅走的前一天下午去看她的，第二天一早春梅就走了。春梅那时因为癌症已经侵犯到肺部，呼吸和说话都很困难了，又因为用了大剂量的吗啡，神情有些恍惚，所以一直没有说话。但就在朋友他们要离开时，春梅突然抬起头来，竭力喊出了“我想念你们！”几个字。这是春梅给朋友们留下的最后的一句话。
得知春梅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几乎又是一夜不眠，流着泪连夜为春梅作诗（就是上面的那首七绝）。我没法参加春梅的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悼会了，我想用作诗的方式送上我的哀思。
我先生先我返美。他回到家，竟发现我们家电话机里有春梅的留言，是她去世前的第三天留的。因为她说话气喘，所以我先生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我回来后，听了无数遍那个留言，还让一些朋友听了，总算大致听懂了：“This is Chunmei calling…… You guys must be having fun in China. Thanks for being so close to me. Thanks for all your care. I will talk to you guys later. Bye!”
正像我先生在春梅的追悼会上说的，我们是多么希望能再看见春梅的笑脸，再听到春梅的声音啊！我一直没舍得删掉那个留言。
春梅在走之前受了洗，正式成为基督徒。她先生说，那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也许她的生活态度很大程度上源自她的信仰。

春梅，妳的生命太短暂，但是妳却给妳的朋友们留下了最美好的印象，因为妳的真诚、善良、友好、阳光和开朗！听我先生说，妳的追悼会很隆重，来了很多人，包括3M的CTO。
有位朋友为来参加妳的葬礼，临时改变了本来就很紧张的出差行程，半夜从加洲赶过来向妳作最后的告别。本来要和家人一起在上海过春节的计划，结果变成了他一个人在飞机上过的年。
有朋友专门写Email来赞扬我的诗写得好，写出了他心目中妳的形象。其实我不善赋诗填词，这是我第一次严格按照诗律和词谱作的诗和词。古诗词的格式啊，韵脚啊，平仄啊，对仗啊……我都很生疏。春梅，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来表达对妳的深切思念！
如果妳在天有灵，朋友们对妳的怀念会让妳感到一点点欣慰吗？ 

又是一季春，又是一季花。本是春梅怒放的时节，可妳却过早地凋谢了。春梅，安息吧！愿妳这朵美丽的春天之梅，永远不败地盛开在天堂里！

附上春梅给我的一封Email：

From: [email protected]
Subject: This is something that is related to what we talked about at Ming's party
To:
Date: Monday, September 15, 2008, 1:49 PM 

Dear XX,

Thanks for speaking so highly of me.  It is an honor that XX wants to learn something from me!  I also think that there are a lot of great things I can learn from you-beautiful, slim, gentle, feminine, and calm of life.  It is great when we share our life in a deeper sense, I think we will enrich each other's life tremendously.  

Some FYI about my thought:  You know I appreciate my life very much.  I appreciate that I am living as a person, as a woman, a mom, a daughter, a wife, and a scientist.  I try to do my each role well, and be happy with it.  Each morning, I wake up, I imagine what game I will play, which group of people I will be with.  I appreciate the days I am still alive-it is fun, and I know I am happy from the beginning of my life, just like bee suppose to collect honey, fishes suppose to swim, and I suppose to be happy and pretty.  There is no doubt about it.  If anything unpleasant happens, it is not for bad reason, it is telling me something.  Maybe a different approach could be used.  And, then, I always see things becoming better and better.  I believe that there are only winners and learners in this world, there are no losers.  I also believe that people suppose to help each other, to help the world to become better and better.  For example, I see myself as a mom, I planted two seeds, they will become future women, and future mom, so, I try to be as good a person as I can be.  So, when I am angry I want to be calming down, because I do not want to see my daughter become angry future mom.  I am doing my job, I see the value of it to the society, so I am extremely happy to contribute what I can.  I always want to do better than what my boss asked for.  

Share some of your view of life with me time from time.  I could see this is adding value to each of us.  

Have a fun day.
Best regards,
Chunmei

Chunmei Guo, Ph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