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
洛红再一次住院使洛妈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不断地责问苍天为什么让自己年老了也不得安宁,一边是卧床的老伴,一边是躺在医院没有神智的女儿,无助的她决定给老家妹妹打电话让她帮自己一下。
洛妈妈一再谴责自己鼓励洛红去美国,在那么陌生的国度里,该付出多大的心血才能立住脚,自从洛红出事,她就一直后悔当初的决定,看见邻居把孩子送出国,自己便坐不住,好象不出国就不能活,好象不出国就比人低一等,其实人都是靠能力吃饭,在哪都一样,只要你有本事,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除了人要有本事,人还得有运气,好运来了什么都挡不住,人家在美国不出两三年就混出个人样子,为什么,人家运气好,专业学得对,很快就找到年薪六万美元的工作。想到这,洛妈妈又不住地叹了一口气,洛红小时候回老家农村,让人给算过一命,说这孩子将来有福也有难,洛妈妈光看着难了还没有见到福,就问老天,这福在那里呀,为什么现在都见不着呀?
洛红出国、回国又生病把家里的存款折腾得差不多了,好在老两口都有退休金,家里的房子也装修完毕,用大钱的地方不多,家里的开销都花在日常生活开支上。但洛红这次住院光押金就是两万美元,那还是龚敛的钱,洛妈妈心里并不觉得这多光荣,丢人呀,花人家的钱,心里不是那么舒坦。
洛红除了昏迷身体一切正常,但是没住几天院,押下的两万美金就没了,洛妈妈早上一到病房护士就告诉她钱不够了,让他们张罗钱,洛妈妈看见女儿象睡着了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决定把女儿带回家疗养,反正她没有生命危险,龚敛也觉得医院只是抢救病人的地方,若是疗养还是家里舒服。自从跟陆教授聊过天后,龚敛回家的念头与日俱增,但是洛红住院,龚敛有点放心不下,现在好了,洛红回家治疗,龚敛觉得可以回老家看一看。在龚敛离开北京的头一天晚上,颠子被抓住了。龚敛得到消息后感到心里非常痛快,挂在他心头的一件事终于落地,这下他更放心地回老家了。经洛妈妈的允许,这次他光明正大地带着虎子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山村。
洛妈妈是一个顽强的女人,她意志坚强,什么都不服输,她年轻时学过一点医,懂得一点医学常识,她决定自己治疗女儿,还告诉老家妹妹不要迷信医院,她能治好女儿的病。
洛妈妈制定了一个严格的计划,除了每天定时给女儿挂点滴外,洛妈妈就给女儿洗热水澡,她从商店买来一把躺椅,经过改造,放在浴缸里,上面放好热水,然后她跟妹妹一起把洛红抬到躺椅上。热水凉了又加热的,每次洛红身上都大汗淋漓。当洗热水澡洗到第七天时,洛红躺在椅子上开始会皱眉头,洛妈妈一下子跪到地上说:老天,你长眼让洛红有知觉吧。后来洛妈妈又买来冰块,等洛红洗完澡就在她身上擦冰块,一次就听洛红有气无力地说,妈妈不要。
洛妈妈受到极大的鼓舞,她从小摊那里买来整袋辣椒,她把整袋辣椒左鼓捣右鼓捣不知怎么鼓捣地反正它们都成了辣椒泥。当洛红又一次被妈妈和姨妈放进浴缸里时,她的身体微微颤动一下,她们给洛红洗得浑身大汗淋漓,趁毛汗孔还没有合上,洛妈妈和洛红姨妈马上往洛红身上敷辣椒泥。洛妈妈买的最辣的辣椒,老远能闻到刺鼻的辣味,稍不小心手沾上一点,钻心地辣和痛。
她们把辣椒泥以最快的速度往洛红身上敷,洛红脸上和头上也被敷了辣椒泥。当她们刚刚把最后一块辣椒泥敷在洛红身上的时候,洛红一下子坐了起来,妈妈,快来救我,说着她马上去揉眼睛,洛妈妈和姨妈马上按住她,因为辣椒要是进入眼睛就完了。可是洛红猛扑腾,她们马上要失控,于是情急之中洛妈妈喊老头子来帮忙,她们只是下意识地喊洛红爹来帮忙,喊完了才意识到洛红爹瘫在床上,是下不来的。然而,躺在床上一年有余的洛红爹竟象士兵听到命令似的,居然从床上走下来,径直来到浴室,帮助她们按住洛红的手,洛妈妈终于能腾出手来把洛红脸上的辣椒擦掉。
洛红完全清醒过来了,她还会讲话,她告诉母亲,她做了好些天冥王的冥后,后来被人用火烧,这火太烫,终于使冥王放开手,让洛红自由离开。这个火就是洛妈妈的辣椒。辣椒的劲真是太大了,洛妈妈又跟洛红姨一道往洛红身上搓一些冰,洛红才觉得好些,尽管洛红清醒过来,但她的脑子会有瞬间的短路,她要靠人提醒才能想起刚才讲了什么。
当天晚上洛妈妈在庆贺的饭桌上喜极而泣,女儿恢复知觉,大部分情况如同正常人,丈夫竟然能行走,晚上睡觉前她又一次跪下,感谢上苍让她重新享受正常人的生活。第二天洛妈妈把电话打到龚敛那里,龚敛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惊呆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亲自听洛红说话,当洛红向他问好时,他兴奋得想给洛红一个拥抱,奇迹,简直就是奇迹。放下电话,龚敛举起虎子,一边把虎子抛向空中,一边说,虎子,妈妈会说话了,妈妈会说话了。
回家这段时间,龚敛一直忙着给父亲拣来的孩子上户口,父亲老了,什么都干不动了,但除了耳聋,眼睛和牙齿都很好,一天上山锻炼身体,发现一个男婴,过路的没有一个主动去捡,要是女婴早就被人捡走了。人们认为丢的男孩肯定有病,否则谁会丢男孩。龚敛爹走过去一看,小孩生下来不过一周的时间,把了把脉,啥毛病都没有,捡了回去。老头给孩子起名叫娃崽。当娃崽长到九个月的时候,就不断有人来买孩子,出多少钱的都有,老头舍不得娃崽,给多少都不卖。见老有人要买娃崽,龚敛爹就决定给娃崽上户口,但他哪有那么大一笔钱,因此事情一直拖着,当龚敛回来后,老爹就跟他提出了这个要求,龚敛找同学帮忙,花了三万块钱才把户口上上。
父亲老了,耳朵时好时坏,龚敛很想给父亲办个移民接他到美国,但父亲不同意,在中国呆惯了,在美国吐个痰的地方都没有,哪都是地毯,在这乡下,想吐哪就吐哪,谁也管不着也不用交罚款。
龚敛在中国该做的事都做了,回北京之前又一次到母亲的坟上,他跪在那里,求母亲原谅他,父亲不想去美国,他想给父亲找个老伴,他还泣不成声地求母亲原谅自己,因为没有照顾好王倩,使她落入坏人的圈套,受尽了折磨,同时他还求母亲给他指点迷津,怎么能带虎子回美国,他担心洛红一家不同意他这么做。
龚敛长时间地跪在长满青青幽草的母亲坟前,远处的庄稼地传来干枯叶子有节奏的沙沙响声,一沓冥纸燃尽,龚敛赶快絮上又一沓,龚敛低着头闭着眼睛,直到一阵较强的秋风吹过,把冥纸刮起,打在脸上,龚敛才睁开眼,觉到自己该走了。
上了坟,求了母亲,龚敛心里安生了许多。晚上吃过晚饭,想到五叔家坐坐,如果父亲哪天病倒了,五叔还能帮忙,他要把父亲的事托给五叔来管。
龚敛爷爷奶奶生了五个孩子。老大是女孩,其余四个齐刷刷的都是男孩,中间死了两个,但人们不改口,还是喜欢称他们四叔五叔。五叔日子过得一般,倒不缺吃少穿,龚敛惦记父亲,曾经提出要付工资给五叔,让他照顾父亲,父亲很生气,用得着钱吗?要是我遇到难处了,他都不来,只认钱不认人,那么没有这个弟弟也好。龚敛本来让父亲多活几年,看到父亲气成那样子便不敢再提给五叔钱的事,因此今晚拜访五叔也是偷偷摸摸地进行,他没敢告诉父亲,他跟父亲撒谎说去散步,才得以带虎子和娃崽出来。
五叔的房子在村子的大东头,隔了一条泥土路就是五叔家的自留田,五叔种了很多西瓜,龚敛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给最后一个买瓜人找钱,那人买了一车的西瓜。五叔让龚敛等一下,要回西瓜棚拿衫子才走。
虎子见到瓜地可兴奋呢,哪里肯走,他和娃崽一个人坐在一个西瓜上,大声喊驾,驾,他把西瓜当马车了。龚敛看见儿子和弟弟那么兴奋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到瓜地偷香瓜,最后掉进粪窖的事。
龚敛在那愣神的工夫,五叔又折回窝棚取了一把刀回来,这瞅瞅,那扒拉扒拉,刀起瓜落,五叔把瓜托起用褂子擦擦土,又把刀在褂子上被被,算是清洗过了,然后切瓜,虎子跟娃崽两个人几乎同时从西瓜马车上下来,大声喊道:吃西瓜了,吃西瓜了。龚敛也走上前,一再叮咛虎子不要吃到身上,把衣服弄脏,就不好回北京了。
龚敛终于在回北京之前见到五叔一面并把给父亲找个老伴的事托付给五叔,五叔精明、办事稳妥让龚敛特别放心,龚敛给五叔留下一大笔钱,用于父亲的婚事,因为要帮助父亲找老伴会影响卖瓜,龚敛嘱咐五叔如果钱用不完就归他了。
父亲对龚敛提议给自己找老伴并没有反对,这给龚敛很大的鼓舞也使龚敛很欣慰,想到如果最终能有一个人照顾父亲,他可以放心地回美国了。因为不知何时再回一趟中国,龚敛还给父亲存上十万块钱,并且告诉父亲怎么去取钱,当龚敛把存折递给父亲时,他发现父亲已老泪纵横,龚敛也心酸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龚敛的父亲快到八十岁了,人尽管很硬朗,但还是担心有一天自己魂去西天,因此他有一个担心,他担心老了,没有人照顾娃崽,父亲希望龚敛能把娃崽办到美国,不能让他无着无落的。龚敛郑重答应了父亲的要求。临走时,龚敛还带着老父亲去照相馆照了全家相,祖孙三代挤在相机前。龚敛和虎子坐汽车离开时,娃崽也要跟着,怎么拦都拦不住,追在后面哭,还是五婶劲大,把他抱住,龚敛和虎子才得以脱身,那么点的小孩竟也累得五婶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