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辞工了。 理由本来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他从麻省理工气象系毕业,在公司当资本 家的乏走狗有日子了。他的主要工作是观测老板史密斯的脸色,史密斯的脸有时阴 ,有时晴,总之不是很好琢磨。前天有一次台风没能准确预报,大宝突然觉得这工 作太蓝领,不能体现当初出国的理想了。按当初的战略部署,第一步先韬晦两至三 年,第二步就得露出狰狞面目,自个当老板了。大宝喜欢黄金荣那种挺有民族特色 的褂子,喜欢使唤几个美国人。涂脂抹粉的小妞啦,毛茸茸的大汉啦,说一句话, 他们便行走如飞,忠心耿耿地干。最后也不为什么,突然把他们全部炒掉。如果他 们质问,便把烟嘴从嘴里拿出来,掸掸袖子,不慌不忙地说:嘿嘿,好,八国联军 !三条腿的蛤蟆难找,长黄毛的人还不容易吗? 大宝想得高兴,便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这套“三皇炮锤”由少林寺普照和尚 发明,有“天、地、人”三锤,“开门炮、劈山炮、窝心炮、冲天炮”等十二炮, 打起来飞沙走石,树叶子落一地,特别适合于抒发激进情绪。本来这是大宝专门为 美国黑道上的朋友预备的,谁知来到美国,一直没人来抢他,所以直到今天才用了 一回。 大宝打完了拳便去逛书铺。他在唐人街书铺的黄色杂志里翻出一本“一个在美 国发财的中国女人”。打开第一页,赫然便是作者一丝不挂的彩色大写真,下边是 她用狂草自题的“舍得”两个大字,再读下去可以明白:如果在美国开暗门子,那 么一定得舍得一身剐,敢把洋人拉上马,非此便不能爬到美国花柳事业基金会理事 的位子。 大宝叹了一口气——脱光的买卖不是人人能办,还是走自己的路吧。中国正在 腐败,人民风起云涌地做生意,一部电传机就能和他们接上关系,为什么不呢?同 宿舍的老殷也同意大宝的分析,并且给大宝介绍了已经在当掮客的小钱。小钱头发 油亮,满脸粉刺,看着特别让人觉得不可靠。他用一把廉价的小梳子梳一梳头发, 开门见山地说:“拟个电传吧,我口授,你记录。” 大宝不动声色,提起笔来。小钱这样的他还是有思想准备的,下海嘛,相当于 进入黑社会,得有跟二尾子打交道的思想准备。 小钱的口述是这样的: “××亲哥(姐)们儿:五年没联系,活着呢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发了 !我现在当了IBM,FBI,和美国钞票印刷局的买办,你丫听着是不是特忌妒 ?忌妒不要紧,可以卖国嘛。你看看咱们国家还有什么可以卖的没有?如果有的话 ,偷也好,抢也好,行贿也好,给我弄来,我让你赚钱。好了,先说这么多,你自 己掂量吧,我跟州长还有一个饭局呢。大宝,两肋×刀。” 当晚电话最省钱时间,电传象传单一样撒向了祖国大地。小钱满意地点点头, 又掏出了梳子: “亲爱的萝卜特/猢儿狲先生:你的贸易行在本地声名卓著,这个电传是想提 请你注意,一颗明星般的贸易行正在升起——小买办贸易行。我的父亲为邓小平先 生担任过五年的尿壶管理员,由于他工作出色,得到迅速的提拔,现在他已经是大 军区一级的官员了。这种官员在中国叫高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专门跟法律过 不去。也就是说,从难民到导弹,不论你要什么,只要中国有的,都可以用最便宜 的价钱得到。请你至迟不超过明天,把大宗的订单发过来吧。大宝,小买办贸易行 。” 真难为他,连牛逼都一套一套的。大宝想:原来做生意就相当于当骗子,要这 么说倒也挺容易啊。 (二) 第二天一早,电传源源不断地发来了,萝卜特要求提供银行开具的信用保证, 还有大宝爸爸,邓小平,以及尿壶的合影。中国的哥们姐们则说中国货应有尽有, 只要先给汇一笔款子,故宫和长城都能运出来,而且是如假包换,信誉担保。小钱 快速扫描这些电传,一一把它们投入纸篓,再由大宝拎出去倒。到了天黑,一笔生 意还没做成。大宝腿酸了,产生了急躁情绪:这么干啥时候才能发财呢? “我饿了,”小钱说。 “哪儿的事,你不饿,你还有好几张电传没看呢,”大宝抱着胳膊挡在门口, 他觉得当工头就得这样。 “去,把这一篓子也倒了,我吃饭去了,”小钱扒拉大宝一下,顺手把纸篓递 给他。大宝生气了,把纸篓扣在他脑袋上。纸篓挺紧,小钱在屋子里兜盲目的圈子 ,然后跌在地上。大宝和老殷便笑了起来。可小钱并不气馁。他在地下鼓秋半天, 一个滚儿爬起来了。他手里舞着一张纸,笑逐颜开地叫道:来啦,来啦。 “啥来啦,例假吗?”大宝困惑地问老殷。 “甲状腺机能亢进,”其实老殷也不懂妇科。 “笨蛋,你们自己看吧!”小钱把那张纸扔过来,原来是一张不知何时掉到地 上的电传。只有一行字:大宝,现有一笔外汇,想从美国购买一批钢材。后面的署 名是:北京皮包公司国际部经理大笊篱,上头猪蹄似地盖着一个图章。 大宝明白小钱为什么激动了,所有的来电都是伸手要钱的,可这位却主动提出 掏钱。这样就可以绕过邓小平的尿壶,直接获取萝卜特他们的买卖了。老殷表示慎 重:“皮包公司这名字我好象听谁说过,名声极差,我可以打赌这是一个骗局。” 大宝不高兴了,他拍出二十块,说:“那好,我赌。过去一起在新街口一带捞,下 油锅的任务总派大笊篱的。他之所以被劳教,也是因为捞过了界,跟西单那一伙发 生了火拚嘛。” 小钱听取了两方面的理由,把二十块钱收起来:“无论你们谁输,都得请我搓 一顿。现在给大笊蓠发电,命其把外汇存款证明和钢材规格传过来;同时跟萝卜特 联系,询问钢材价格——还站着干吗,都干活去吧。” (三) 电传发出之后的事态谁也没有料到,整整两天,皮包公司方面一点回音没有。 老殷全力抽烟,辅之以唉声叹气,小钱则痛骂北京痞子,锋芒所向,王朔,李冬宝 ,连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中最天真可爱的戈铃都被这小子糟蹋了。第三天中午 他做主把大宝那二十块钱拿出来,和老殷一起到馆子里餐了。吃饱以后两人精神都 见长,老殷剔着牙,围着大宝转了一圈,说:“你身上怎么老一大股臭脚丫子味儿 ?房里招了跳蚤,生意怎么能成功呢。”大宝还没回答,小钱又接口道:“什么, 跳蚤?我可受不了跳蚤。你怎么能跟这种人住一起呢——要是我,早就把他轰出去 了。” 显然,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大宝不动声色,人都有狰狞的一面,对不?只不过 平常没暴露出来就是了。大宝说:“两位表演完了?大笊篱可来电了。”小钱一楞 ,然后哈哈大笑,说:“诈我?太嫩太嫩。”大宝懒得多说,从兜里掏出他俩吃饭 时大笊篱发来的电传,那上面附来了钢的规格,银行证明影印件,还有发寄样品的 正式要求。他把这张纸砰地一声拍在桌上,便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大宝打好领带出来的时候,小钱他们正在地毯上高兴得小猪似地打滚,大宝劝 道:“我发财你们打什么滚哪?电传拿来吧,我得出去一下。” “你干吗去?”小钱一骨碌爬起来。 “散散脚丫子味啊——顺便再联系一下卖主,自己的事还是得自己跑。现在把 东西拿来吧,”大宝伸出手。老殷下意识地捂住口袋,说:“东西可不在我兜里。 ”小钱说:“大宝,你哪会谈生意——” “不给?”大宝向电传走去,“好,我马上给大笊篱发电传,把这桩生意给停 了。”可没容他跨出一步,小钱和老殷已经一边一位把他拉住了,声称他们有一个 问题不明白,那就是大宝干吗非跟钱过不去。大宝不屑地说:“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的:不是跟钱过不去,这是跟你们俩过不去嘛。”大家正在乱作一团,突然门铃响 了。 “请问这里就是小买办贸易行吗?”站在门口的美国人五十模样,人很瘦,长 了两个大扇风耳。“不错,我是老板大宝,”大宝整了整领带,“这两位是我的跟 班,殷跟班,钱跟班——小钱,还不快给客人倒茶。”小钱万般无奈,走到厨房去 ,把灶具鼓捣得乒乓乱响,大宝请来人坐下:“老板在哪里发财?” “敝人猢儿狲,代表萝卜特先生联系出售钢材——”对方打开箱子,拿出一叠 印刷精美的产品介绍来。大宝拿过来随手翻两下,道,“猢儿狲先生,没有搞错吧 。你怎么可以拿这么劣质的产品来推销呢?你看,这种瞧着太软,这种呢,又硬得 硌眼睛。要知道我们买钢是要造AK47的呀,这些枪将来卖到美国,如果黑手党 的同志觉得不好使,那我们的名誉就败坏了。” “谁让你挑这两种呢。这两种当然不好,”猢儿狲显然比大宝还外行,“造枪 得这种,”他胡乱翻出一本小册子,信口开河地说,“九零年在中东用的就是这种 钢造的炸弹,那场战争的结果是众所周知的——” “哈哈,您可真风趣,中东也拿出来牛逼,”大宝打断他,“侯赛因那种野蛮 人,让他放枪,没准他能把自个大脚趾头给崩掉了。打他还用得着炸弹?我就纳闷 你们美国人怎么不嫌挤,一百多万兵,就为打一个长宽几十里地的科威特,弟兄们 有地儿上厕所吗?” “我个人也是反对随地大小便的,”猢儿狲声明,他的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如果您能提供钢的质量要求,我们可以请厂家专门加工。” “猢儿狲先生,其实——”老殷忍不住了。 “殷跟班,你的本职工作都干完了吗?”大宝问,“我床底下那几双鞋还需要 擦一擦,还有——我泡的袜子也该搓了。” 小钱端着茶上来,拼命向大宝挤眼。可大宝并不看他,只对猢儿狲说:“不行 ,你们产品的质量太差,你走吧——以后你也别来这儿做生意了。钱跟班,送客, ”他站起来,猢儿狲张张嘴,终于没说出话来。 “顺便问一句,”大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家到底多少孩子?” “九个,”猢儿狲的神气活泼了一点,“她三个,我两个,我们俩四个。老大 在胡同口卖药,老六是同性恋,老五岁数小点,也得上爱滋病了……” “难怪你做生意这么急于求成,”大宝叹一口气,“你也真是的,知道是牲口 还生那么多?现在褶子了吧,全得你养活。要不这样吧,你明天把各种钢材送一个 样本来。下个月农民兄弟发来一些劣质钢的订单,我也许可以考虑你的这些产品— —也算我对贵国畜牧业的支持嘛。” “当然当然,明天一早准送来,”猢儿狲笑得抓耳挠腮,一付猴像全露出来了 。 (四) 当天晚上,小买办贸易行在第六街的蓝宝石中餐馆举行了宴会,大宝被一致推 选为公司总裁。老殷端起酒,说:“不得不服,不得不服——中国人扬眉吐气!从 政治到畜牧,没见过您这么能煽的。您倒是给提点一下,属下到底怎么样才能修练 到您这手爱国道的功夫哪?”大宝把酒一饮而尽,指着脚上锃亮的皮鞋说:“要练 爱国,先从小事做起,今天你干得就不错,继续努力吧。” 大家正谈得兴起,小钱忽然一拍桌子,对跑堂的说:“这清酒怎么才温了六成 ?日本味的不是!今天总裁来吃饭是给你们面子,你们就这么应付?”跑堂的连连 道歉,拿酒要去重温,大宝却说:“慢着,我这人恨鬼子,他们喝热的,我偏要喝 冷的。”小钱又道:“去呀,没听见总裁吩咐吗?我们现在爱国了——换冷的吧。 ” 他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说:“总座,我有一计:咱们跟中国说,这钢三千块 一吨,美国人那儿呢,我们出两千五。一来一去,咱们净赚五百。”老殷说:“我 看不如这样:中国把钱寄来,咱们哥儿仨一分,到佛罗里达去!” “佛罗里达好,就是热点!”大宝笑笑,说,“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 小钱和老殷齐问:“什么问题?” “送饭问题——想想吧,你们让人抓起来之后,轻则三年,重则五年,在监牢 里担任虱子饲养员,到时候谁给你们送饭哪?”小钱和老殷面面相觑——美国的监 狱谁也不熟,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大宝道,“二位:梁山泊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 返了,两位是要当大亨呢,还是当流寇呢?孙子云,上兵伐谋,用今天的话说就是 杀人不见血。所以生意不如规规矩矩地做,中国虽然大,可是卖一点就会少一点, 长期卖下去,有什么卖不完的呢?” 大宝刚说完,小钱已经把酒端起来了:“我完全拥护总裁关于卖国问题的谈话 ,我看这个酒也是一样,喝一点就会少一点,只要我们紧着喝,还怕喝不完吗?” 老殷连声附合,举起杯子,三个人一饮而尽,大宝乘着酒兴说,“再宣布一个好消 息:这次能赚五万。我准备拿出五千分给你们。也就是说,你们每人都能得整整两 千五。怎么样,为了愚公精神,咱们干一杯吧?” 老殷小钱不动。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老殷问道。 “钱得平分,”小钱坚定不移地说。 “五万块是没法平分的,”大宝更坚定。 小钱掏出计算器,一五一十地按了一会,终于弄明白了无限循环小数的概念。 大宝得意地站起来:“怎么样,不赖我吧?一万,干不干在你们。” “好吧,两万,剩下的算我们俩给总裁的贺礼,”小钱伸出手来,大宝握住, 三个人狼狈为奸地笑了。 (五) 好事多磨。 萝卜特公司的样本寄到中国,大笊蓠表示十分满意。大宝跟猢儿狲签了抽成百 分之一的合同。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运钢的船快到中国时突然起了风暴。连续两天 ,一点消息没有,小买办贸易行的同仁都失眠了。第三天大宝出去打探消息,回来 时发现老殷和小钱正在拜佛。小钱穿西装,抹头油,老殷的名堂可就大了。他是念 “阿弥陀佛”,每念一次便向前趴下去,抱一抱佛脚。 “印度人可不穿鞋,味儿好闻吗?”大宝好奇地问。 “俗话教导我们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老殷语气坚决。 “是啊,俗话是劳动人民经验的总结嘛。我看此次台风,只有观音能救我们了 ,”小钱胡乱地帮着腔。 “都他妈起来,给我站好。风暴在东海,南海观音管得着吗?瞧你们这点慧根 !”大宝把两个手下拉起来,“告诉你们吧,船已经平安到达,明天款子就汇来了 。”老殷和小钱对望一眼,坚持说这是不可能的。大宝说:“那好,明天九点到萝 卜特公司领钱,你们谁去谁是孙子。” “嘻嘻,”小钱乐了,“我去!为了钱当孙子怕什么。” 还是老殷憨厚,他只是咧着个嘴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正,大宝大模大样地跨进了猢儿狲的办公室。有了钱人也潇洒 ,大宝调戏一下女秘书:“鼓捣猫儿腻,宝贝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啥呀?”女秘书不高兴了。 “猫儿腻呀,”大宝心情愉快地开着玩笑,“别价,我的意思是美元。是这样 的:九点钟猢儿狲先生跟我有一个约会。” “先生,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女秘书讽刺地指一指墙上的大钟。大钟指 向十点。大宝一楞:怎么回事,难道闹钟错了? (六) 字条! 看了字条之后,大宝的头轰然一声炸了。 他回到公寓,打开老殷的房门,发现东西乱七八糟,好象被强盗洗过。再看时 ,桌上有个字条:“大宝,白白了您哪。你老觉得我和小钱是傻瓜,我们只好到佛 罗里达去了。有一句临别赠言,今后一定要多对闹钟——时间就是金钱嘛。” 我操,临别赠言,还他妈文诌诌的!大宝明白上当了:这俩把闹钟一拨,抢先 把钱给领了。佛罗里达,什么好地方!电视上说得清楚,那地方相当于土匪之家, 凡是脸上带疤,膀子上刺美人鱼,箱子里提着不义之财的都得到那边走一圈——衣 锦还乡嘛。 大宝决定绝食,他躺在床上,让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经过仔细考虑,他决定 给老殷和小钱各打八十五分。跟班,吃饭,拜佛,一句话,他们是先装傻,把自己 推上总裁的位子,然后在最后关头……除了在字条上暴露了行踪之外,这“扮猪吃 虎”之计基本上还是成功的。 唉,内斗,还是内斗——不怨天,不怨地,谁叫咱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呢。妈 的,还是看电视吧。他一跃而起,打开电视,亚运会正在进行,中国又得了一个冠 军。照例的升旗唱歌,照例的多么激动。运动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大颗大颗地 流眼泪,脸显得挺脏。 大宝又叹气了,唉,十四岁,多么令人羡慕的年龄啊。 (七) 风云突变。 当天晚上,大宝收到了大笊篱的一封电传: “大宝,咱们让美国佬给装进去了。他们运来的全是废铁!钱我已经拒付了, 另外我还得索赔。你苦大仇深,你得找美国佬算账,如果你在战斗中牺牲,我一定 在八宝山给你立一纪念碑。” 大宝愕然了:难道“扮猪吃虎”的是美国人? “铃——”,是电话。 “小买办贸易行大宝先生吗?”是女秘书的声音,“我奉猢儿狲先生之命告诉 你,由于你们提供的信息不准确,中国方面已经停止付款。这给我们贸易行带来很 大的损失。为此我们决定停止执行跟你们的一切合同,并断绝和你们的往来。猢儿 狲先生特意指出:有一次你曾经用恶毒的语言侮辱他的儿子,他个人准备在适当的 时候跟你算一算这笔账。” “请转告猢儿狲先生,千万别赖我。上次我说他的儿子是牲口,完全是脱口而 出的。其实这事我错怪他儿子了——当爹的是牲口,儿子能不受连累吗?” 对方“噗哧”一声笑。大宝可不笑,他咔地一声挂上电话,便到院子里练拳去 了。 (八) 猢儿狲没有食言,两个礼拜后的一个傍晚,大宝在门口碰上了他。“来得正好 ,”大宝慢慢把袖子卷起来,这些天来他一直穿着黄金荣的褂子,“按照我们中国 的规矩,生死不论,一场定输赢。” “好啊,”猢儿狲一挥手,从汽车里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大秃瓢,光着膀子, 穿一黑色的皮背心,手里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把水果刀。另一个的脸好象让上帝揉了 一下,看着象花卷,还粘着几个花椒粒儿。 猢儿狲笑道,“只要你碰一碰我,马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操,有那么严重吗?”大宝不信地问。 “当然了,我蒙你干吗,”猢儿狲信心很足,“在美国,未经警察局许可,一 个手指头也别碰别人,要决斗,商场上见。不过我今天可是专程前来可怜你的—— 我瞧你伶牙利嘴,有把子傻力气,不如今后就到我们公司当跑街吧。”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您也别太语重心长了——中国武林对外讨债协会已经雇 了我,任务就是向萝卜特贸易行索赔,”大宝傲慢地说。为了民族的荣誉,有时扯 谎也是必要的。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气节。给你当跟班的那俩就差多了——放心,我一个大 子儿也没给他们!”猢儿狲竖起大拇指。 “谁背后议论人哪?”出乎猢儿狲的意料,门开处是小钱!他的后面还跟着老 殷,“想挑拨离间不是?心情我明白。” “我们早就跟大宝言归于好了,”老殷自豪地说。原来那天他们俩一分钱没拿 着,在外头转了大半夜。旅馆太贵,天亮时只好流着清鼻涕回来了。大宝决定给他 们上私刑,可一时到哪去找趁手的家伙儿?没法子,只得命他们一人写一份检查了 事。 “好吧,不提这个,”猢儿狲见中华民族已经团结起来了,只得变换一个话题 ,“说说大宝扯的这谎吧。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废铁运到中国,他们提出索赔,我 们马上就把赔款寄到中国去了。你们看,这不是银行发来的收款证明吗?”他说着 拿出一个纸条。 这个没料到,大宝他们三个都犯晕了。 “有点晕是吧?”猢儿狲满意地说,“其实这个套子很简单:在美国处理废铁 要花很多钱,不如以做买卖为名把它运到中国倒掉。运费和赔偿费加在一起,还是 比在美国处理便宜得多。运垃圾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够恶心人的吧?” 买办们答以沉默。 “你们中国人怎么搞的,怎么可以让我们倾泻垃圾呢?略施小计就把你们耍成 这样,连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猢儿狲更加得意了,“为啥呢?我们美国的垃圾 可多,核废料啦,破汽车啦,满街乱串的黑鬼啦,都往你们中国倒,要不了多久, 中国就变成大垃圾场啦!”他哈哈大笑,得意忘形地拍一下大宝的肩膀。 “好!”大宝一把揪住猢儿狲,“你丫拍我肩膀——到警察局申请过了吗?” 老殷和小钱向前一步,把两个保镖逼住了。 大宝“砰”地一拳,把身旁的一棵树打得木屑四溅,“你看,这叫窝心炮,也 够恶劣的吧?” 猢儿狲脸色苍白,眼睛里透出恐惧。他看得出来,这主是个野人。 “嘿嘿,本来我可以打你,但是我不,”大宝笑了笑,松开他,“我不过是吓 唬你一下,取个乐。告诉你吧,上礼拜你们从中国买的是大理石,其实就是那批废 铁。拉线的北京肉包公司也就是皮包公司。” “大笊篱拿着贵公司的定金,这就来拉斯维加斯。诸位到妓院门口去等他吧, ”小钱嘲笑地说。 三个无法无天的外国佬爬上一辆老爷车,沿着灯红酒绿的第六街扬长而去。 这下轮到美国土著犯傻了。 (九) “嚯!这景儿,上海滩似的,”大宝心情愉快地摇下窗户,让小凉风吹进来。 那时夜幕已经降临了,第六街的野鸡排起了散兵线,霓虹灯争相明灭,可不就象当 年的上海滩吗?